新東方突圍

崔小花

五年前年，同樣教育出身的馬云在一次年會上調侃道：“教育一直會在，但新東方不一定會在?！?/p>

臺下眾人齊笑，俞敏洪也笑，那一年新東方市值突破100億元，他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彼時，大概誰也沒想到，這句調侃在幾年后會一語成讖。

今年7月24日，由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聯合下文，當晚登上央視，緊接著教育部官網公布“雙減”文件，正式宣告“雙減”政策落地。

隨后，澎湃針對教培市場發布社論：“它的暴利，以及在資本市場上被追捧，是對全社會的抽血和瘋狂制造焦慮?！?/p>

俞敏洪在社交平臺發文：“人生已經不易，何苦在背后捅刀。”

立即有家長發帖：“我想代表千千萬萬家長正面捅他一刀，我們的孩子正在經歷這個時代最嚴重的教育內卷。”

山雨欲來下，高喊著“教育是永遠不需要退出”的投資機構悉數估清了手里的教育股，半年時間整個教育培訓市場已經縮水了9 000多億元的市值，僅新東方一家就縮水近2 000億元。

近十幾年，中國的教培被資本裹挾，席卷著家長的焦慮與孩子的不安，吹出一個萬億級的泡沫，隨著“雙減”政策出臺，談笑間便灰飛煙滅了。

一個時代結束了

俞敏洪在其編著的《我曾走在崩潰的邊緣》一書中有過描述：“這一天，成了新東方真正的開始。盡管那一天狂風大作，但在我心中一直是最溫暖的一天?！?/p>

這一天是1993年11月16日，俞敏洪正式拿到了海淀區教委的辦學許可證，北京新東方正式成立。這一天不僅僅是新東方的開始，也可以視作是中國教培江湖的發端。

1993年到現在近30年的跨度可以支撐起一個行業的輪回，而這個輪回中，任何一家企業、任何一個人都變得渺小。但若可以回首，也許今天的一切都可以從時間中找到答案。

從1977年恢復高考，1978年改革開放，1980年放寬出國留學，1999年高考擴招，2002年《民促法》出臺……教培江湖本來就是乘著政策的東風興盛起來的。

在這個江湖中，“新東方”就像是行業的“黃埔軍?！?，這里曾匯集了中國最頂尖的教培人才，他們中走出了羅永浩、徐小平、陳向東等“大拿”，才有了后來教培江湖的門派林立、各領風騷，幾乎奠定了中國教培的半壁江山，而俞敏洪是這個江湖當之無愧的“教父”。

直到有一天，一個叫張邦鑫的后生打破了這個局面。

2010年，時年29歲的張邦鑫成為當時紐交所最年輕的敲鐘人。2017年好未來市值超過新東方。

之后的教培江湖就是新東方、好未來雙足鼎立的時代。并且在資本的加持下，更多的財富故事在江湖上流傳，在線教育和線下培訓一起締造了一個似乎牢不可破的資本神話。

然而，資本瘋狂介入，玩家野心勃勃，火熱背后危險的種子正在發芽。

2018年剛過完春節，教育部就聯合四部門開展了針對校外培訓機構的專項整治活動，當年各地監管機構在全國共摸排了40萬所校外培訓機構，發現存在問題被列為整改對象的機構達27.3萬所，占比近4成。

國家這一次向校外培訓宣戰，好未來、新東方均遭遇到了公司上市以來最嚴重的一輪股票暴跌，幾周內股價就縮水了超過一半。

但嗅覺靈敏的資本市場很快發現，整改加速了市場的淘汰，資源更進一步地向著頭部企業聚攏。這一輪整治后，教育股不降反升，好未來的股價甚至在2021年2月達到了歷史最高位，公司市值漲了近4倍，一度接近3 500億美元，這一切只用了16個月。這16個月教培行業，特別是在線教育平臺反而得到了迅猛的發展，張邦鑫曾信心十足的表示要把業績干到1 000億元。

2020年，校外培訓行業總體市場規模達到2萬億元，占GDP約2%。其中，K12領域校外培訓規模約占40%?？芍^百萬教培機構，千萬從業大軍，江湖一時人聲鼎沸，蔚為壯觀。

一派生機的市場背面是亂象叢生，虛假宣傳、價格戰、販賣焦慮情緒、課程粗制濫造。更為致命的是學生被迫卷入課外輔導大戰，“燒錢”“雞娃”越演越烈，家長群體焦慮，學生苦不堪言。

亂必治，政策絞肉機下，任何行業都有一夜“夕陽”的可能。

“雙減”政策落地兩個月，號稱萬億規模的教培江湖縮水已近9成。

有人說15年吃了3 000多片安眠藥的俞敏洪又要失眠了。不管俞老師是否能睡著，教培江湖野蠻生長的時代結束了。

資本退出后，一切才剛剛開始

“在絕望中尋找希望”“相信成長的力量”，這是俞敏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他也許沒有想到兩次高考失利、三次出國未果，然后用十年時間完成轉型后，新東方仍然需要重新從“絕望”中尋找“希望”。

“雙減”落地，教培行業人人自危，教培會被團滅的聲音甚囂塵上。

這里，曾經是一個造夢的地方，充滿激情的從業者和滿懷憧憬的求學者，直到資本瘋狂的介入，將這一場夢攪成了五彩斑斕的春夢。于是乎，機構開始販賣焦慮，家長開始集體不安，學生也開始被迫“雞娃”，一切都變得魔幻起來。

被大量熱錢充斥的教培行業，財富排行榜上都是身家千億元的大佬，著實令人艷羨。僅2020年，K12賽道上總融資額就超過了540億元，達到了歷史最高點。全年資本在中國在線教育行業投入了超過1 000億元。投資教培領域的知名機構不勝枚舉，高領、景林、騰訊、紅杉等都在名單之上，太多成功的先例促使著他們就像獵人追逐獵物一樣，追逐著這個萬億級賽道上的熱門公司。

然而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況資本乎。今天的教培行業如同明日黃花，對于資本市場與投資機構已經失去了一大半的吸引力，及時止損才是他們最迫切的需求。

整個行業都在巨變，新東方、學而思的模式走到了盡頭，這位身家千億元的留學教父，今天必須以另一種姿態轉型，給28歲的新東方找到一條新的出路。

壯士斷臂、大象轉身，比拼的是膽識和速度。誰能夠在政策的窗口期內完成業務轉型，誰就能最大程度降低損失，并且吃到政策的紅利。

事實上，“雙減”政策管制的僅僅是大中小學的課外學科培訓，也正是這一塊挑動著家長焦慮的神經，讓我們的孩子經歷著這個時代最嚴重的教育內卷。

今年來，新東方開始搞體育，回歸素質教育，甚至還在招聘機器人、美術、書法老師；好未來瞄準成人教育領域，整合旗下的考研、留學、語言培訓業務推出可輕舟品牌；高途對旗下考研業務進行了升級，并陸續將重心轉移到了成人業務；猿輔導旗下的斑馬App推出美術、書法、編程啟蒙等素質教育課程，并新增了南瓜科學入口；學大教育更是宣布成立集團新業務事業部，全面負責集團新業態戰略布局、規劃、拓展，新業務事業部下甚至設立了咖啡餐飲中心。

在不斷探索素質教育、職業教育與智能硬件方面轉型的同時，開拓海外市場也成為巨頭們不約而同的選擇。

今年8月19日，新東方宣布成立比鄰中文，面向海外華裔兒童、青少年提供中文、中華文化學習的課程。

幾乎同一時間，VIPKID也在加快海外教育市場的布局，8月20日，VIPKID成為CEC測試的戰略合作伙伴（CEC測試是由我國主辦，面向全球青少兒領域的第一個語言能力測試，屬于中國翻譯能力測評登記標準的8—10級）。

更早行動起來的是學而思，早在2019年10月，學而思培優就宣布在硅谷分校開設線上班。學而思在硅谷瞄準的是數學競賽培訓，數學是最難提升成績的學科之一，而學而思在17年的教學經驗中，已經積累了豐富的教學經驗和師資力量。

放眼中國教培市場轉戰海外市場，無論是學而思的教數學，還是新東方、VIPKID教中文，都與自身學科實力與資源優勢密不可分。然而，之前靠燒錢換規模的經驗已經不再適用，如何盡快跑出商業模式與盈利模型才是轉型能否成功的關鍵。

幾年前，在一場關于中年男人的主題演講中，俞敏洪曾發問，作為一個中年男人，我們到底應該做什么？

他的回答是，中年男人已經擁有了世界上非常多的東西，他們成熟、有智慧，他們就像一架飛機可以隨時沖向天空，甚至有一些都已經沖向了天空。他們可以做很多事情，因為他們的欲望已經能適當地控制，他們可以用自己的資源來為社會做好事……

如今看來，去除資本的喧囂，回歸教育的本質，這場教育變革中的每個參與者，在面臨重大的改變與挑戰背后，是市場理性的回歸，也是另一片天空的呈現。

而新東方們要做的就是努力轉型，努力尋找新的方向，努力做正確的事情。

2021，讓我們努力回歸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