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 繼女要求繼母搬離房屋不符合公序良俗

歐陽峰

李梅說，季廣安彌留之際，對兄嫂和姐姐說：“李梅雖然沒跟我領結婚證，但跟著我也有20年了，這房子她永遠有權居住，誰也不能賣！”可季廣安去世不久，他姐姐就拉著他女兒季紅找到李梅：“這房子的產權人是紅紅，你盡快另尋住處，交出鑰匙?！?/p>

她出錢裝修他的安置房，還沒來得及在房產證上加名，他就病逝了

1998年5月，33歲的李梅走進了韶關市離異男子季廣安的家。李梅來自湖南省衡山縣農村，家里有三個弟弟妹妹，她是長女。為了幫父母分憂，李梅18歲就外出打工，長年輾轉各地謀生，耽擱了婚姻大事。1997年初，李梅憑借一手理發手藝，在韶關市湞江區租門面房開了間理發店。當年12月，熱心的顧客幫李梅介紹了一個對象，就是季廣安。

季廣安看上去忠厚老實，外表也不錯，李梅對他比較滿意。但是，他剛剛離異，沒有正式工作，還帶著一個11歲的女兒季紅，這讓李梅有點猶豫。介紹人勸她：“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再挑了。”李梅多年顛沛流離，早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很想有個家，便答應跟季廣安處處看。

很快，李梅住進了季廣安家。她擔心做不好后媽，主動向季廣安提出，暫時不領結婚證，待她和他女兒相處融洽后再辦理結婚登記手續。季廣安表示尊重李梅的意見，但在街坊四鄰面前，他們都以夫妻相稱。

季紅起初對李梅很冷漠，叫她一聲“阿姨”都是在季廣安的督促下才開口的。一個周末的傍晚，季紅從生母那里回來，李梅招呼她吃晚飯，她卻不理不睬。季廣安拍著桌子發火，季紅頂嘴，季廣安跳著腳要打她。李梅趕緊把她抱在懷里護著。除了處處維護季紅，李梅還每天專挑季紅愛吃的飯菜做，在生活上給予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時間一長，季紅感受到李梅對她的心意，改口叫了“媽”。

與季廣安共同生活的第三年，李梅懷孕了。她想著孩子出生后，要有一個合法的父親，遂決定跟季廣安去把結婚證領了。誰知，季廣安騎摩托車載著李梅去婚姻登記處的途中，為避讓行人，摩托車撞向路邊的花壇，李梅摔倒在地流產了。之后，她失去了生育能力，有好長一段時間情緒低落。好在季紅一天天長大，對她一口一個“媽”地喊著，讓她心里稍感安慰。

2005年，季紅升入高二。為了讓她更好地備戰高考，季紅的生母將她接到身邊照顧。兩年后，季紅考入湖南省某大學，李梅多次陪季廣安去學?？此?。每次看到李梅，季紅都口口聲聲叫“媽”。李梅聽在耳里，甜在心里。

轉眼十多年過去，李梅忙著打理店面生意，淡忘了領結婚證的事。2018年3月初，季廣安的住處被拆遷，他于當月下旬拿到了位于湞江區一套安置房的鑰匙。有了新房子，季廣安卻并不高興，因為他沒錢裝修。李梅看出他的心思，說：“裝修費用我全出了，但你要在房產證上加上我的名字?！奔緩V安同意了。

辦理房產證還需要一段時間，但裝修房子可不能等。李梅很快拿出10多萬元積蓄裝修好房子，于2018年6月下旬與季廣安搬進了新房。不承想，當年7月初，季廣安就被查出患了肝癌，且已到晚期。季廣安住院期間，李梅關掉了理發店，專門在醫院照顧他，根本顧不上在房產證上加名的事。

短短不到一個月，季廣安就病入膏肓。李梅說，季廣安彌留之際，當著兄嫂和姐姐的面說：“李梅雖然沒跟我領結婚證，但跟著我也有20年了，這房子她永遠有權居住，誰也不能賣！”

繼女拿著房產證要她搬走，兩人為房屋居住權鬧上法庭，一審法院支持了繼女的訴訟請求

季廣安去世不久，季紅的姑姑便領著季紅找到李梅，晃著手里的房產證說：“這房子的產權人是紅紅，你盡快另尋住處，交出鑰匙?！崩蠲肪芙^搬離房屋，說季廣安承諾過她有權永久居住，并問季紅：“我們過去母女相稱，你也這么薄情？”季紅沒有吭聲。李梅再問：“既然房子在你名下，我也不爭了，但讓我住到老可以不？”季紅的姑姑斷然拒絕：“不可以?！奔炯t也表示，自己等錢用，想把房子賣了。

因為這套房子，李梅與季紅的關系越來越緊張。2020年8月1日，季紅將李梅告到了法院，要求李梅立即停止侵權，返還湞江區的安置房及鑰匙，并按每月租金2000元計算，賠償季紅從2018年6月至2020年7月的經濟損失5.2萬元。

一審開庭時，李梅稱季紅自1998年5月至2005年與其共同生活7年，季紅予以確認。法庭另查明，2018年8月31日，韶關市韶州公證處出具公證書，證明被繼承人季廣安遺留的安置房由季紅繼承。季紅于9月5日將安置房的產權過戶手續辦理完畢。

法庭上，季紅訴稱，李梅與季廣安并非夫妻關系，季廣安生前用摩托車載客掙錢，無論裝修房子還是日常生活開支均由他負擔，季紅也從未得到過李梅的經濟幫助。季廣安去世后，李梅還把本該屬于季紅繼承的9萬元拆遷補償款、3萬元存款全部據為己有。季紅還提出，季廣安遺留的安置房依法屬于季紅個人所有，但被李梅一直霸占著，導致她有家不能回。李梅占有季紅的房屋，屬于嚴重侵權行為。

針對季紅的起訴，李梅答辯，她與季廣安共同生活20年，雙方以夫妻相稱，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她與季廣安之間存在不可切割的扶養關系。李梅還對季紅盡了7年多的撫養教育義務。季紅從11歲至18歲的7年中，得到李梅母親般的關心、照料、撫養，事實不容否認。此外，李梅對季廣安父女的生活起居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她開的理發店，長達10多年生意興隆，收入可觀。而季廣安是沒有固定工作的低保戶，每天用摩托車載客，收入微薄且不穩定，加上他每天抽煙2盒多，入不敷出。他們平時主要靠理發店的收入維持生活。另外，季廣安對安置房有口頭遺囑，給予李梅永久居住權。

李梅還辯稱，她與季廣安共同生活了20年，雖然沒有進行婚姻登記，但已是事實上的夫妻關系，作為配偶，她也是第一順序的繼承人。

季廣安的兄嫂及姐姐參加旁聽，卻出具證言說不知道季廣安生前有口頭遺囑。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季紅是死者季廣安遺產的唯一合法繼承人，并經公證書證明，應予以確認。李梅辯稱該公證書無效以及其有權分得季廣安的遺產，并且季廣安口頭遺囑稱李梅具有永久居住權，但李梅未能提供充分的證據證明。李梅與季廣安雖然存在同居生活的事實，但雙方未辦理結婚登記，季廣安也未與李梅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故李梅不屬于季廣安的遺產繼承人。季紅主張李梅搬離安置房并返還該房屋鑰匙的請求，予以支持。

一審法院還認為，季紅主張李梅賠償從2018年6月至2020年7月房屋租金共計5.2萬元，鑒于李梅與季廣安共同生活20年，在季廣安生病住院期間仍照顧其至去世，且季紅此前并未要求李梅支付房租，故季紅請求李梅向其支付占有房屋期間的經濟損失，不予支持。

2021年1月10日，韶關市湞江區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李梅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兩個月內搬離現住處并返還該房屋鑰匙給季紅，駁回季紅的其他訴訟請求。

她不服一審判決提起上訴，二審法院認定她和繼女是事實上的繼母女關系，繼女讓她搬離房屋不符合公序良俗

李梅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開庭時，李梅哽咽不已，她的委托律師代她陳述訴求。李梅體弱多病，理發店也早已關張，現住處是她的唯一棲身之地，如果遷讓房屋，李梅必將面臨流落街頭的悲慘困境。律師認為，季紅在季廣安去世后，擅自進行遺產公證，而公證機關在公證程序前后，均沒有履行告知義務，該公證程序是不合法的，也是無效的。

代理律師還提出，李梅現年54歲，如果季紅執意堅持李梅搬離房屋，按照現時平均壽命75歲計算，依據韶關市正常租房價格標準，季紅應補償李梅余生21年的租房費用，同時支付李梅7年的撫養費和李梅護理扶養季廣安20年的工資。

季紅在二審法庭上答辯稱，她持有父親遺留房產的權屬證書，李梅既不是季廣安的配偶，季廣安也從未與李梅簽訂遺贈扶養協議，李梅沒有任何依據占有產權已過戶到季紅名下的房屋，一審判定李梅搬離房屋并返還鑰匙并無不當。

法庭質證期間，李梅提供了搬進安置房的日期表，證明其入住房屋系經季紅及其三伯季立平等人同意，并提供若干收據和發票，證明李梅交了物業管理費及房屋裝修費10多萬元。

庭審期間，經征求意見，季紅明確表示不接受李梅要求其支付21年住房租金、7年撫養費、20年扶養工資的調解，也不同意在二審一并處理。

李梅搬離現住處并返還房屋鑰匙是否妥當？二審法院認為，李梅自1998年與季廣安同居生活，直至2018年季廣安死亡。其間，季紅自11歲隨二人共同生活至成年。雖然李梅與季廣安沒有進行婚姻登記，但具有較穩定的長期共同生活關系。雙方同居期間共同所得的收入和財產，應按一般共有財產處理。

2018年3月，季廣安原住房拆遷并獲得安置房，產權登記在季廣安名下。而被拆遷房屋雖系雙方同居前季廣安的個人財產，但李梅與季廣安長期、穩定、持續共同居住，形成相互扶養關系。且李梅為裝修該安置房，投入了大量資金、精力。結合李梅多年經營理發店，季廣安收入較低，李梅對同居財產積累貢獻較大的實際情況，安置房可視為同居期間的共有財產。在共有財產未進行分割之前，即便安置房產權登記在季紅名下，季紅請求李梅搬離該房屋并返還鑰匙的行為也沒有法律依據，不予支持。

季紅應否向李梅支付住房租金、撫養費、扶養工資？二審法院認為，李梅的這些主張與本案并非同一法律關系，且季紅不同意對該項一并處理或調解，李梅可以另尋途徑解決。

二審法院還指出，李梅曾經撫養照顧季紅7年，雙方形成事實上的繼母女關系。我國《民法典》第1067條規定，缺乏勞動能力或者生活困難的父母，有要求成年子女給付贍養費的權利。第1072條規定，繼父或者繼母和受其撫養教育的繼子女間的權利義務關系，適用本法關于父母子女關系的規定。李梅在韶關市僅有唯一的現住處，季紅卻有其他住所，季紅要求李梅搬離房屋顯然不符合公序良俗。

2021年5月13日，廣東省韶關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做出判決，撤銷原審判決，駁回季紅的訴訟請求。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