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懂RRCCEEPP貿易機遇

文/王健

(本文作者系對外經貿大學國際經濟貿易學院教授、國際商務中心主任）

零關稅和供應鏈重塑

《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將于2022年1月1日對文萊、柬埔寨、老撾、新加坡、泰國、越南6個東盟成員國和中國、日本、新西蘭、澳大利亞4個非東盟成員國開始生效，意味著全球最大的自貿區即將誕生。世界貿易組織（WTO）作為多邊貿易治理一個重要的體系和機構，走到了十字路口，走進了僵局。在WTO體系下，貿易越來越復雜，各成員國彼此間訴求不一，經濟發展水平存在差異，要形成統一協議比較困難，因此，大家積極尋求新突破。RCEP的生效向全球釋放了一個重要信號，即全球化的步伐沒有停止。目前，有許多數據顯示，全球貿易出現萎縮，全球投資受到了影響。以往的貿易格局，特別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后的貿易格局，是全球投資拉動貿易增長，形成全球價值鏈。其過程產生了副作用，造成所謂的全球貿易不平衡。一些國家尋求貿易政策調整，有的拿起貿易保護主義大旗。同時，許多國家在全球貿易的發展中尋求國際合作新突破。事實上，各國間的相互依賴和合作并沒有減少，而且更需要依靠新合作、新安排拓展國際業務，獲得經濟增長。在2021年青島RCEP國際論壇上，日本商務參贊曾預測RCEP生效后，能夠給日本的國民生產總值（GDP）帶來2.7倍的增長。中國既注重國內市場、挖掘國內需求，同時開拓國際市場，實現“雙循環”，RCEP對中國的發展具有深遠意義。

RCEP形成一個巨大的經濟圈

RCEP是在區域范圍內各個國家通過談判協商形成的多邊自由貿易協定。其成員國共有15個，東盟十國，加上中日韓、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涵蓋了全世界近一半的人口，相當于全球1/3的GDP和貿易量。中國在RCEP的地位舉足輕重，經濟比重占了近60%。RCEP事實上形成了一個中日韓自貿區，成為推動中國構建高水平開放型經濟的主要抓手，也為企業發展帶來新機遇。RCEP的意義還在于在全球貿易陷入困境、各個國家訴求不一時，把發達國家和最不發達落后國家都囊括進了，因此，RCEP生效將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事件。

RCEP有14 000多頁龐大文本，還有很多附件，涵蓋領域非常廣泛，主要內容涉及4個方面，即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和營商環境。

貨物貿易實現零關稅產品數超過90%

貨物貿易關稅減讓

RCEP生效后，在15個RCEP成員國中有90%以上的貨物貿易實現零關稅。但是，RCEP在多邊達成共識的前提條件下，有一定的包容性和靈活性，允許雙邊進行談判。在15個RCEP成員國中，彼此間有相互適應的關稅減讓安排，兩兩之間可以任意組合，根據各自情況達成協議。另外，RCEP允許各成員國有過渡期， HS編碼范圍、壁壘幅度和降稅時間表各國有所不同。按照時間表和達成的貨物貿易降稅幅度，逐漸地接近90%貨物免稅目標。

中國在RCEP零關稅承諾中，向東盟承諾零關稅的稅目比例達到90%，向澳大利亞、新西蘭也達到90%，向日本和韓國的稅目比例雖然為86%，但事實上已經接近90%。RCEP生效后，立即能夠享受很高的零關稅稅目比例。中國與RCEP成員國相互立即零關稅比例見表1。

表1 中國與RCEP成員國相互立即零關稅比例

在RCEP貨物貿易關稅減讓比例中，對原有的自貿協定國別進行測算，無論是出口還是進口，RCEP零關稅的范圍均比較大。比如，無論是中國對澳大利亞，還是澳大利亞對中國，零關稅的比例最終都要達到90%以上。據測算，中國出口到澳大利亞的產品，澳大利亞對中國的零關稅比例達到100%；中國進口澳大利亞的產品，零關稅比例達97%。在某些方面，特別是中國從澳大利亞進口時，允許一些產品被列入保護。這些產品被稱為“敏感性產品”，包括糧食、棉花、植物油、糖等。如果中國對這些產品實現零關稅，會對本土產業產生沖擊和影響，因此雙邊談判允許中國對這些產品提出保留。對東盟也一樣。東盟對中國出口東盟的產品，關稅減讓時間表從10年甚至到20年，最終目標要逐步實現90%的零關稅。中國與東盟談判時，對于來自柬埔寨、老撾、緬甸、越南的一些產品，包括大米、天然橡膠、棕櫚油、紙制品、部分化學品、數字電視、板材等，均被列為“敏感性產品”，在關稅上仍然不為零，以減少對國內市場的沖擊。對韓國實際上也達到了90%以上的零關稅，同時中國和韓國對有些產品設定了不同的保護水平。韓國對中國出口的產品實行敏感性保護，包括農產品、水產品、紡織品、汽車等；同時中國對從韓國進口的產品91%以上實現零關稅，而對汽車、機械、化工、鋼鐵、電子等中高端制造產品仍設有關稅保護，以確保中國產業發展。

受影響的主要領域和產品

從中國的進出口結構來看，RCEP對中國貿易影響比例最高的類別是機電產品。機電產品占我國出口總額的27%，占進口總額的24%。受RCEP影響的出口產品主要有機械器具、家具、塑料制品、汽車零部件、紡織服裝、玩具等；受RCEP影響的進口產品主要有礦物質燃料、機械器具、礦砂、光電設備、汽車及零部件、醫藥和護理設備等。實際上，RCEP的生效對中國出口機電產品，特別是機械設備和紡織品有很大的減稅促進作用。對中國進口的影響主要是可以降低上游產品成本，即從RCEP國家進口的產品如果再銷往RCEP國家，將享受重要優惠。根據預測，在中國各種產品類目中，有比較優勢的技術和產品，尤其是通信技術，其貿易可能迅速增長。根據中國與東盟國家簽訂的協議，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將給很多中國企業，特別是低端制造業企業以及勞動力成本比較高的企業提供新機會，將其產業鏈布局到東盟國家。東盟國家有勞動力成本較低、勞動力年輕化、低端制造業崛起等優勢，恰恰是中國企業在國內碰到的問題，所以產業有可能向海外轉移，生產的低端制造產品又可能回流進口到中國（見表2）。

表2 中國進出口產品結構與RCEP的關系

RCEP生效對于以前已有雙邊自貿協定的國家而言，貨物貿易減稅優惠幅度相對有限。但是，中國對日本的RCEP生效形成了中國與日本之間的自貿協定，給中國和日本企業帶來了很大的發展機遇。日本進口中國工業品的免稅比例將從之前的47%上升為98%，大幅度減稅涉及的產品有機械、電子、化工領域的產品。RCEP生效后，像塑料、橡膠、紡織品、服裝、化學品等產品能快速享受減稅優惠，有利于中國向日本出口。中國進口日本產品的免稅比例也將達到86%，包括機械、電子、化工等領域將快速享受關稅減讓。因此，RCEP生效對中國和日本企業都是一個巨大的機會。

企業供應鏈重塑機遇與合規挑戰

原產地累積規則

RCEP在貨物貿易方面實行原產地累積規則，即在原產地增值規則基礎上進一步延伸。確定產品來源于一個國家，通常增值標準為40%：即全球價值鏈中在不同國家進行生產，產品在一個國家只要增值40%，就被認定來源于這個國家。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是只要在RCEP成員國進行生產，各國增值可以疊加。例如，產品在澳大利亞增值了20%，在菲律賓增值了15%，在泰國增值了15%，中國最后再加工這個產品時有30%的增值，但只要在RCEP成員國內累積增值達40%，產品再出口至RCEP成員國時，可以實現零關稅或稅收優惠。

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最重要的一點是可以在RCEP成員國內布局和建立新型供應鏈，只要達到40%的累積增值都發生在RCEP成員國內，就可以享受稅收優惠。事實上，這個規則鼓勵所有企業在RCEP區域內設置供應鏈投資，共同合作，共享RCEP互惠稅收結果，這為企業在RCEP區域內進行供應鏈布局帶來了新機遇。

此外，原來的原產地證由貿促會或商檢出具，而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則要求RCEP各成員國建立一個經核準的出口商制度，即經海關核準的出口商可以自行簽發原產地證，這極大地便利了企業開展國際貿易。

合規風險應對

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也給企業帶來了很大的合規挑戰。進口國要對原產地進行核查，一旦出現懷疑，會向出（進）口商或海關發出核查詢問信函；一旦核查，貨物可能會發生滯留；一旦發現不實申報，就要高額罰款，有可能喪失企業信用。因此，企業要注意合規，嚴格按照RCEP規定進行原產地累積增值。

為了適應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建議企業調整自身運作方式，建立一套適應RCEP不同國家及原產地累積的體系。要定期審核原產地變動情況，甚至與其他RCEP國家供應商建立原產地合作關系，取得各種證據證明，以確定原產地的增值標準。建議海關和相關機構要培訓企業人員，企業也要培訓員工。采用信息化手段進行管理，以應對復雜的規則。僅靠傳統人工方法應對復雜的貿易規則，特別是做合規應對，將比較困難。

充分利用RCEP機制開拓國際市場

企業要及早進行布局，充分利用RCEP機制開拓市場。RCEP涉及很多不同的具體部門領域，一旦有看中的市場，企業要充分研究RCEP具體業務相關章節內容，了解相關承諾、開放和市場準入條件。RCEP各國家的關稅減讓幅度、產品類別、服務貿易的開放，以及投資限制、開放和準入都有所不同，企業一定要根據自身經營的產品和行業，研究RCEP業務具體章節。在此基礎上，建議企業設計籌劃RCEP區域布局的供應鏈體系，特別是在RCEP國家尋找供應商，尋找投資領域，利用RCEP原產地累積規則進行供應鏈布局，既可以在RCEP國家尋找上游供應鏈，也可以投資上游供應鏈，如果產品全部或大部分都在RCEP國家，能夠享受零關稅或優惠稅收待遇，要確定目標，制定行動計劃。

與此同時，建議用現代信息化手段模擬供應鏈，從采購、融資、生產、稅收、銷售等各環節進行布局，讓供應鏈相關方均受益，籌劃多贏方案。企業在業務開展后要不斷進行評估和監測，時刻注意供應鏈中產品增值部分的變動，并加以調整。RCEP規則相對比較復雜，需要企業不斷去適應，清醒地意識到RCEP提供極大便利的同時，合規風險也增大了。

總之，全球的貿易形態正在變化。RCEP本身釋放了非常重要信號：國際化的步伐并沒有減少，恰恰處在全球貿易形態發生變化或轉型的時期，傳統貿易正在轉型，其發展與服務貿易相結合。貨物貿易的產品包含了研發、知識產權等，貿易依賴金融、運輸、營銷、綜合服務等，服務所占的比重以及服務增值越來越大。全球貿易的50%以上都是服務貿易，未來的產品和整個貿易過程都網絡化、服務化和數字化。網絡化、服務化和數字化已經滲透到業務的各個領域，對貿易的影響日益顯著。因此，充分了解RCEP對貨物貿易減稅的同時，要高度關注新型貿易方式，包括數字貿易形態，以及其未來發展的營商環境的營造，關注電子商務的章節，貿易營造采用新技術、網絡手段完成，實現網上訂購，以網絡形成服務交付、產品交付的營商環境。

RCEP為東亞區域一體化奠定了更好的基礎，雖然為中國企業帶來了很多機遇，但同時也給企業帶來更大挑戰。大幅度關稅減讓后，進口產品或對國內市場產生沖擊，產業競爭更加激烈。隨著全球化的發展，中國還應該提高貿易的規則。事實上，貨物貿易對貿易規則的依賴程度并不強，隨著貿易逐步升級，延伸到服務領域，延伸到金融、投資領域，需要國家與國家之間建立較強的互信關系，需要用貿易規則、貿易協定來加以保障。今后，中國要主動適應更高水平的貿易規則和貿易標準，包括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對于企業，RCEP生效的機遇和挑戰并存。相信絕大多數企業在貿易新形勢下，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