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太陽

文/葉翔宇

看書的人可以隨心評價歷史，而歷史卻在陰影里向人冷笑。“太陽底下無新事”是一句深長的喟嘆。

蠟梅花開的時候，在最強的陽光下影子也淡得很，人人來賞，賞完了還要舞文弄墨給自己留念，一樹濃綠的梅葉有誰注意？笑拈梅枝嗅的尼姑，究竟是悟到了春意，還是發覺了自己的癡妄。她的笑里有陰影。

我一直奇怪，曬太陽是為了尋求溫暖，那么這個曬字為什么用“西”作偏旁？西下的陽光肯定是越曬越涼。也許，越來越少的溫暖讓人感到溫暖的可貴，拉得越來越長的影子讓人感到活著的實在。

不少人在網上曬自己，工資或美照。據說這個曬來自英文的“分享”一詞，其實，曬者在向別人展示或者炫耀，符合廣東方言的意思。看曬者并沒有分享到什么，快感轉瞬即逝，不平和失落久久難消。對社會陰暗面進行曝光和批評的曬黑一族，至多不過使大家知道了更多的陰影。

關鍵是學會忘記陰影，或者去尋找歷史中的陰影聊以自慰。秦始皇有赫赫功業，但客死他鄉，止于二世。王侯將相有劣根，況乎尋常人？月下一壺酒茶，天地同其灰白，活在陰影里自得其樂。活著是真實的，活著既需要讀史讀傳，又需要轉過身去繼續曬太陽。

這個時候不能有烏鴉叫，它本身就是黑的，而聲音又真實得難聽。這實在是有意思得很，人們不大注意烏鴉是否在太陽光下飛過，但它在黃昏或者夜里一叫，就成了主角。在歷史書上，戰后的沙場、頹敗的寺廟、廢棄的村墟，常有烏鴉飛鳴。

黑格爾只會玄想，不會生活。“涅瓦河的貓頭鷹在傍晚的時候起飛”，貓頭鷹和烏鴉一樣，都是生活的陰影。歷史的陀螺在轉，人可以很自負地把手一揮，黃紙殘冊封起來，只留幾幅有趣的看看。

陰影隨著陽光到處轉，像連體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