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黎明
(上海戲劇學院 上海 200040)
路遙與如嚴歌苓、閻連科、劉震云、賈平凹、陳忠實、王安憶、莫言等現當代的很多小說家一樣,他們是一個時代的劇作家,所有的這些文壇巨匠普遍所背負的是在文革以后的強烈的民族責任感。他對黃土地有著深深的情感。這個情感里面,五味雜陳,不能簡簡單單的說是簡單的懷念、思念、不舍,而是一種悲憫。
此外,筆者認為路遙內心有俄狄浦斯的情結,而這個俄狄浦斯的情結是我們這部戲的演出結構,也是筆者整個演出結構設想的根基。因為在路遙身上有太多的和自己命運抗爭的品質展現在他的作品里面。
因此在他的俄狄浦斯的情結之下,我們提煉出來:他是一個和世界過不去的、和自己過不去的人。路遙身上還有一種強悍的特質,筆者覺得不是一般的作家可以達到的。他寫的所有的東西,不開玩笑不耍小聰明,都是實打實的,在情結和內心特質之上,路遙是一個勇士。他要做的是為人類的命運斗爭,以改變現實人的精神紛擾為己任,是與他人過不去,也與自己過不去的勇士。
拜讀完孫祖平老師的劇本之后,筆者的第一個感覺是孫老師寫東西很靈動,他想到一個寫下來,再想到一個寫下來,相互之間沒有絕對的規則。因此,我們給這部戲的定位是:心理探索劇。
在面對這樣的一個作品的時候,筆者覺得最要做的是,從頭到尾用筆者的方式再描述一遍這個故事——完整筆者基于劇本的導演敘事的形象化構想。
于是,當大幕拉開……
序幕,一個在青年時代已經名聲顯赫的陜北漢子、劇作家路遙,遇到了煩惱——失去了目標。他碰到了生命的選擇,他該如何度過下半生?在感覺自己要墮落之時,獨自來到毛烏素大沙漠,開始思考人生并做下決定,他要完成多年以來準備好了的百萬字巨著,要把自己的目標定位成文學大家,在四十歲之前所做的最重要的、最長的、最拼體力和精力的那部著作,他給它定名——《平凡的世界》。序幕伴隨一聲火車的轟鳴結束。
第一幕,他發現他的創作無法開頭,腦子里面的所有經緯線似乎都不能承擔此刻如何下筆的過程。于是,一只老鼠的引入,讓他突然找到了一個突破點。從老鼠想到了老鼠藥,想到了其中的一個人物——王滿銀。他要將二十四節氣里面的驚蟄作為時間點,從描寫那個他記憶當中的黃原高中的農村娃娃吃飯作為開始。由此,帶出主人公之一——孫少平。
緊接著,他又帶入了孫少安和田潤葉這條線,在原著中可謂可凄可泣。在他的描述中,他毅然要將它作為一個男女戀愛的典范,和田曉霞、孫少平相互交映。
在描寫完這兩對人的基本故事開頭之后,我們迎來了整個第一幕情感的高潮。田潤葉、孫少安兩個人都有嫁、有娶。但是可惜的是,他們的對象都不是自己最心儀的人。路遙寫到這,他的第一部分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路遙有一些寫不下去了!一是后面的這個三分之一如何去描述;二是前面的三分之二在他看來也在映射自己的過去,他也在吐訴自己的情感經歷。
但是一個“她”的出現,那是另外一個路遙的展示。在序幕中已經為“她”做了鋪墊,這個時候的“她”再次進入,鼓勵路遙要將“情感放一邊,人要大踏步往前走!路遙你叫路遙,咬咬牙再往前走、咬咬牙堅持下去!”在這樣的鼓舞下,路遙和自我的另一個“她”在互相的博弈中,再次拿筆,將后面的三分之一全部完成,把《平凡的世界》第一部三十萬字作品向世人分享。
第一部最后有一個小小的尾聲,當他把這部戲寫完之后,他面臨的是一個不成功的發表。另一個路遙的“她”在提示著,“你是不是應該自省?……你能不能沉下心!雖然你涉及到很多敏感性話題,你還敢不敢繼續往下寫?”因此在這樣的激勵下,他第二次在內心中進行自我抗爭,“俄狄浦斯啊俄狄浦斯,你就要用這樣的命運來打敗自己嗎?……不,我不甘于這樣的結局!我已經準備了三年,我為什么不能再堅持,再寫第二部”。
于是,切光、轉場。路遙開始了第二部《平凡的世界》的寫作。
第二幕開場,北京街頭嘹亮的時代聲音響起“年輕的朋友們,我們來相會……”公交車上他拿著自己的作品,正在準備去參加德國的訪問活動,偶遇了當時的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編輯葉子,這個人曾經在陜北下過鄉,做過知青,和路遙還有一面之緣。在這樣一個巧合的情況下相遇,路遙戰戰兢兢的將自己《平凡的世界》這本書贈予了當年的好友,至此,為后文埋了一個伏筆。
接著,路遙已經搬到了一個小窯洞,無期限、無朝暮地在那里開始了《平凡的世界》第二部的創作。這段戲的一開頭是他的三弟在幫他收拾房間,隨之而來的更多的是一種非現實主義的,更多的戲中人物形象出現了。最先跳出來的是田福軍,作為一個農村的好干部正面形象,實在不滿于他的作品。這個路遙怎么回事?這個年代里邊,你把他寫得高、大、全,有什么意思?他覺得很難以置信。于是在他的質問之下,路遙告訴了他,“我不但要寫,我還要給你好好的扮演好農村干部的形象”。在路遙的生活中有很多好干部幫助了他。七歲的他為了讀書去求了當時的一個干部,為他借錢、借糧;最重要的是因為好干部的幫助,他在重重的困難之中來到延安大學讀大學。
隨之而來的是田福軍再次跳入到戲中,展現出的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農村忙作景象。在《希望的田野上》的音樂下,所有的農民大張旗鼓、熱火朝天的在搞農村的基礎建設。而這個時候已經失利了的田福堂,正愁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另一邊孫少安代表新生代城市基礎建設的磚窯廠,熱火朝天,盛勢凌人、頗有威望。這個時候,畫面轉入到個人情感,孫少安的老相好,他一直心心念念的田潤葉和她的丈夫李向前過得并不快樂。這個帶著傳統婦女形象的田潤葉,身上有著《人生》里邊“巧玲”的影子,是路遙一直在描寫的女性形象,此時此刻,她不卑不亢,面對命運她選擇了某些妥協,但是某些底線決不能突破,她不可能和不相愛的人廝守一生。她和她現任丈夫李向前長期處在一個冷戰交鋒的狀態,甚至出現連碰都不能碰的現實。李向前以此為套話向路遙發出質問:你為什么把我寫得這么慘?在這個過程中,李向前和路遙幾番爭執之后,他決定,我要強暴她、我要控制她。而另外一邊代表陜北婦女形象的田潤葉誓死不從,直到最后李向前車禍、腿斷。田潤葉第一次感受到,她要面對這個現實,因為她的理想無法實現,而面前這個人——李向前,是為她而斷腿,所以,她要向現實屈服,她要把她的日子過起來,她重新回到了李向前的生活當中。
而此時的路遙,剛把田潤葉寫到剛烈的一面的時候,現實中的他一陣劇痛,咳血、咳嗽,三弟拿著報告單出來,已經開始透露在真實生活中他的肝出了問題。這個時候,路遙選擇的不是住院治療,他選擇的是去找中醫看和服藥,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住院的觀察、理療上面。路遙好不容易將這樣一個剛烈的女子寫出來,把整個的社會風氣寫出來,他正在興頭上,他怎么會去住院呢?這部分,筆者需要演員現場將藥喝給觀眾看,喝那個藥第一口可能會跟喝毒藥一樣,但第二口、第三口、第二碗、第三碗,喝出來的感覺讓眾人看到驚訝,他像牛飲一般,這就是路遙。
而這個時候傳來葉子的話外音:你的小說被我們看中了,我們編輯部決定了,1988 年6 月1 日,你必須把三部完成,我要百萬字,這是一個政治任務!這個時候對于路遙來說,一個新的目標誕生了!不管他原定計劃是多長時間完成,1988 年6 月1 號這個時間節點已經到了!這是一副比百副中藥還要解渴、還要能治病的一個定心丸。于是,他要開始倒計時!
第三幕開始由一個女大學生的開場完成。她想采訪路遙,但是路遙無力去接見她。因為他的腦子此時此刻跳出來的是一個悲傷的思維,小說里邊寫到此時此刻的田曉霞,也就是孫少平心心念念的這個健康、快樂的少女田曉霞,意外身亡!痛苦的路遙沉浸在里面不能自拔,女大學生在里面也不能自拔。女大學生在反復的質問路遙:為什么要讓田曉霞去死?路遙很難解釋清楚,他只能說,出于藝術的某種表達,悲劇的力量也許是最強大的。但是在另外一方面,我們看到舞臺上所呈現的是,雖然小霞已經去世了,但是孫少平和田曉霞兩人在冥冥中在天堂遇見。孫少平拿著一塊煤塊,在找曉霞,跟曉霞說:這是上帝賜予黃土高原最好的禮物,我要把它贈送給你。像一枚結婚戒指一樣,贈予他心愛的女人,告訴她這個煤塊的背后就是千萬的森林,就是黃土地下面掩藏的你看不見的綠色的植物。曉霞擁抱少平,抽身離去。抽身離去的那一刻非常的美,而作者路遙也像抽絲一般綿綿躺下去。
之后,三弟的再次進入,打破了路遙那個難受的曉霞之死的情緒。三弟再次警告他的身體已經不能再寫作,家里也無力承擔他寫作。他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但幾乎是以渴求、感激百般交加的方式,在跟三弟求助。三弟痛下決心,幫他完成《平凡的世界》之后讓他永遠不要再回去。這個時候,他再一次的進入劇中。這一次是他作為身體里的另外一個“她”的聲音在告訴自己,“必須要停止下來。你,改變不了你的命運。因為你的身體不允許你和你的靈魂進行匹配,你已經病入膏肓了,你已經無力再支撐了!”這個時候的路遙,第一次當著所有觀眾的面在講,“我要改變我的命運,可我的靈魂在告訴我,我的身體要留住,但是留住了我,也許1988年6 月1 號我就失去了這次《平凡的世界》全國發表的機會,也許你們就看不到《平凡的世界》。我的意識告訴我,狗日的身體你不是我要控制的,我只在我的精神意識里去寫作”。于是,在搖曳中,他的身體無法支撐,憑著意志和意識在戰斗。拿他的原話說:“我現在不知道為什么,我連拿起一支鋼筆都顫顫巍巍,我無法寫作!但是我的意志告訴我,我每次要倒下去的時候,我昏睡了幾天之后,突然一個意志像一個擂鼓一樣告訴我,我要繼續再寫!6 月1 號快來了,我要繼續再動兩筆!6月1 號快來了!”舞臺的呈現方式是:一個人的身體很軟,眼睛里面卻透露出來智慧的堅毅。
最后,全場響出話外音和禮炮聲,“1988 年6 月1 號,親愛的各位觀眾們,《平凡的世界》我們開始進行長篇聯播!”一聲禮花聲,眾人期盼已到。此時的路遙憑借最后一絲力氣,將文稿付諸于觀眾,撒至于天空,“我日你的文學!”這里面既有他的放浪不羈,也有他一代文豪的風范。
全劇慢慢地收場、落光、閉幕!
舞臺美術方面,根據兩次實地考察的情況,我們采用簡單布景,突出假定性的方式,配以一定的大道具來展現各個場所的基本概念。因此,在舞臺上,將出現兩層樓的舞臺形象,當所有的人物需要進入到劇情的時候,可以隨時的通過二樓差距跳進跳出,展現《平凡的世界》中的具體場面。這種視覺詮釋是最合理的方式。
關于人物造型,精準和簡潔相結合。通過簡潔的造型設計塑造群眾人物。比如:給農民扎一個白布巾,就可以展現陜北農民的基本形象;類似加一個旱煙袋這樣的小道具、加一個包袱、加一個補丁,用這樣的方式來提煉在三個不同時代里陜北農民的不同特征。突出的主要人物路遙,如:他1984 年在毛烏素沙漠誓師時的精力充沛和思想抱負;再如,在第二幕他第一次發病期間,會讓他穿上厚重的冬天的衣服,展現此刻他的體質開始逐步地下降;又如,到了第三幕,他因長期寫作所導致的精神恍惚、衣服凌亂甚至蓬頭垢面的寫作狀態,最終目的都是著重于刻畫路遙的精神世界。
關于音樂音效,大膽采用以古典戲曲鑼鼓點、陜北民歌“信天游”、曲藝說書、中國鼓等方式進行整個劇目的展現。
本劇演員均為延安大學師生,是延安大學面向全校師生選拔有興趣的師生共同參演,基本無表演經歷及經驗。
現實題材的戲劇就要遵從更具生活化的表演。因此,我們首先要引導演員熟讀路遙的相關著作,如《人生》《平凡的世界》《早晨從中午開始》等,并對劇中人物、場景進行分析、討論、學習。其次,觀看路遙有關的相關影視作品,如《人生》《平凡的世界》《絕唱·路遙在甘泉》等,研習劇中人物形象塑造的起因,模仿20 世紀80 年代人物的語言、生活、環境。再次,通過赴延川“路遙故居”實地參觀,邀請老鄉實際演習陜北農村勞作技能等實地“下生活”的方式增強師生對人物、環境、時代的把握,增強對陜北文化的認同。通過以上方式,使得師生演員在表演過程中能夠充分了解人物內心的情感變化,能夠在規定情境下找準人物關系,在貼近生活化的表演前提下,時刻注意表演節奏的把握,通過表演細節使觀眾理解人物的內心活動,呈現最好的舞臺形象。
創作排演舞臺劇《路遙的世界》是延安大學“以美育人、以文化人”的一次重要實踐與生動體現,也是延安大學堅持立德樹人、實現“三全育人”大學生培養目標的重大探索。以舞臺劇的藝術形式,用路遙一路披荊斬棘、艱苦卓絕地創作百萬字巨著《平凡的世界》三部曲的心路歷程。讓廣大觀眾,尤其是延大教師學子有機會重溫作家路遙“為時代畫像、為時代立傳、為時代明德”那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激勵人們工作生活中養成“堅強的鋼鐵意志”和“無盡的勞動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