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孟玲,袁智忠
(西南大學 新聞傳媒學院,重慶 400715)
電影《誤殺》一開始就將李維杰一家在賽國的生活狀態交代給觀眾,講述了李維杰的女兒平平因參加夏令營被警察局長的兒子素察侵犯的故事。這種情節鋪墊便給觀眾帶來了先入為主的道德判斷,相當于是為電影的核心動機——“誤殺”行為,賦予了一定程度上的正義性。而恰恰是這種先入為主的道德判斷、正義加持與片尾李維杰自首的行為設定讓整部影片充滿了對人性善惡的思辨。本片在善惡的價值判斷與表達上,凸顯了一部道德敘事電影的真正意義,作為典型的中國家庭,李維杰和妻子的做法無疑使作為中國人的他們陷入對于傳統的尊崇和背叛的兩難境地。隱喻的修辭手法為影片增強了表現張力,帶給觀眾無盡的想象和思考。從普通百姓的世俗審美出發,它更集中在那些感性、淺顯,更便于大眾體認和共鳴的議題上。影片對于復雜人性的闡釋,也再次印證了在道德和倫理層面上的詮釋和反思。
在人的倫理行為中看人性并沒有中立這個說法,道德倫理中是善惡分明的。在影片《誤殺》中,最深刻的人性是趨利避害的利己心。基于感性的道德判斷,素察對平平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最基本的道德標準,完全是對于利己心的滿足,觸犯了倫理道德底線,在所有的道德判斷中所呈現出的無疑是惡。而平平作為受害者,在獲得觀眾同情的同時卻失手殺死素察,但在她所表現的以倫理為目的行為中,其初心并不是殺死素察,而是對于自身道德尊嚴的堅守。因此可以斷定,在一定的道德判斷上平平是善的,作為受害者她所體現的道德手段和目的是可以被觀眾理解和接受的。
就電影而言,我們不能把體現人類正價值的藝術形象置放在一個被否定、被質疑、被漠視的敘事語境中。兩個家庭是兩個社會階層的代表,影片對于底層人物的描繪充滿著現實主義觀念,一個家庭屬于上層階級的代表,競選市長的議員父親和作為警察局長的母親,無疑把這個家的地位和名譽推到了更高的階層,在階層的對照上處于優勢地位。對比之下,另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和做小本生意還經常被克扣錢財的男主角則顯得普通和卑微,生活的艱辛在底層階級的代表中展示得淋漓盡致。長期處于生活底層的民眾在困苦、拮據的生活中無法自拔,故而在共情以及守護正義時往往處于被動的狀態,缺乏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在觀眾的情感道德判斷上就是“善”。對于素察差點打傷別人的眼睛,拉韞決定出錢解決而沒有讓素察道歉,當素察失蹤時她卻要用極度暴力的手段得到真相;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李維杰一家被強行帶走且毫無反抗之力,弱小的群體呈現出被壓迫的失衡狀態。在不符合道德規范的情況下,行為事實使它所體現的道德價值也失去了效用性。而上層階級在面對底層時,一種高高在上的階級意識仿佛成為了他們行動的主導,此時的價值判斷自然遵從階級意識,對于底層的欺壓和對于事件真相的選擇性對待,僅僅是出于維護自身的利益,所呈現出的是“惡”。
從兩個母親的立場上來看,出現了道德上的悖論。在警察局,譚卓所飾演的阿玉與陳沖所飾演的拉韞形成了對峙,警察局長拉韞以“一個失去兒子的母親什么都做得出來”相威脅,向來軟弱的家庭婦女阿玉則以“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禽獸”回應。在道德手段的選擇上,拉韞作為一個母親毫無原則地維護自己的孩子,縱容素察的不道德行為,對待受害人的母親也并沒有站在另一個母親的角度上考慮問題,這是最具有倫理性的劣質原則。人的原動力是善,作為母親的身份,兩個女人都在保護自己的孩子,這是所有母親的本性。人性是善惡交融的,兩位母親的做法讓道德的天平失衡,使旁觀者對于事件的認知處于一個兩難的境地。阿玉和女兒作為受害者反抗時誤殺了素察,卻拋尸隱瞞真相,所有的事件被攪在倫理道德的漩渦里。拉韞站起來在孩子面前形成巨大的影子,壓在孩子身上,她對著年幼的安安大聲咆哮,這是對于倫理道德的背叛,完全的利己心掌控了拉韞,使她即使身為警察卻依然違背人性的道德目的和道德標準。
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在五千年的演進中鑄就的一種帶有獨特氣質的文化形態,是中華民族歷史上各種思想文化碰撞磨合之后所形成的精華文化。電影在傳承中國優秀傳統文化方面發揮著巨大的作用。道德文化是一種倫理性文化。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是崇尚道德、堅守道德的民族。在中國文化中,道德是理性、是情懷。
李維杰一家帶有濃厚的中國文化的氣息,從一家人的服飾來看,雖然身處賽國,但卻是非常具有中國氣質的穿搭。阿玉出場時在廚房身穿一件白色的短袖以及一條青色的半身長裙,圍著圍裙,典型的中國家庭婦女的裝扮。在一家人的飯桌上也彰顯出了中國家庭的特質,在一個長桌上,作為父親的李維杰坐在上座的位置,而母親阿玉和兩個女兒坐在了側面的位置上,這暗示了中國式的家庭倫理關系,男人在整個家庭中處于主要位置。
中國人十分講究禮數,在影片的開頭,李維杰與妻子提出要給過世的恩叔禮錢,“都是中國人嘛”一句話把中國的傳統禮數完美地體現出來。李維杰看到別人受欺負不惜挨打也要幫忙,他開了一家網絡公司,鄰居沒有交網費,但他并沒有給鄰居斷網。勇敢、善良和正義是李維杰身上所體現出來的道德品質,這是他對于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尊崇,對于中國優良傳統的發揚,表現的是人善的優良品質。
挖墳則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背叛,在中國傳統理念中,挖死者的墳被認為是大不敬行為,是對死者極不大的尊重,是有悖于倫理的。而且同樣是身為中國人的恩叔,李維杰一家人兩次挖開人家的木棺,是極其違背道德原則的,對比之前的上禮錢是具有諷刺意義的。兩種敘事呈現,讓李維杰處于倫理道德的漩渦之中,人物的情感在不斷地搖擺,人物內心痛苦的釋放跟隨著李維杰的自我救贖而實現。警察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挖開祖墳是應該被譴責的,不僅僅是站在倫理道德的立場之上。在賽國,權利和職責的嚴重失衡,身份造成極大的反差,警察本應是為人民服務卻成為了剝削欺壓的罪魁禍首,無一不成為了反倫理化的表達。
隱喻是傳統修辭中的重要手法,在電影文本中同樣也很適用,影視作品所展現的是利用藝術的表現力可以塑造更加生動形象的人物或者事件,隱喻使得影片更具有吸引力、更耐人尋味,同時也會激發觀眾的想象。導演從人與動物的共性出發,在影片中通過對羊的多次刻畫來表現人物的性格和命運。
電影《誤殺》的英文名是“Sheep Without a Shepherd”,直譯的意思是“沒有牧人的羊群”,在影片中“羊”一共出現了七次,每一次出現都呈現了倫理式的改變。第一次是李維杰去布施時,僧人后面跟著兩只羊,此時的羊是安泰祥和的象征,表示李維杰現在穩定的家庭環境以及李維杰自身的品質。第二次出現是在李維杰毀滅證據的時候,車被推入湖中,經過的羊群成為了李維杰掩埋真相的見證者,此時的羊代表的是部分案件的知情者。第三次是李維杰為了幫助朋友與桑坤發生爭執,桑坤開槍打死了路邊的羊,羊成為了真正的替罪羊,此時的羊代表的是犧牲者,正好對應了李維杰利用電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讓所有的片段重新演繹的行為,所有的碎片化的片段成為了代替者。第四次是平平上課時老師說道“羊的視力不好容易離群,很容易被大型動物吃掉”,影片借此說明李維杰設計的掩蓋真相的事件都是由和他一樣的底層小人物幫他證實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李維杰才會讓警察束手無策,也正是朋友的幫忙李維杰一家才能得救。第五次是打開木棺時,原本素察的尸體變成了那只被打死的羊,也存在替罪羊的意味,一命抵一命,也暗示著李維杰也會在最終的時候承認罪行。第六次是在李維杰去寺廟見都彭夫婦時,畫面中出現了一只羊,代表李維杰此時的覺醒和準備實現自己對自身的救贖。第七次是影片的結尾采訪的時候,放羊的牧民說:“羊有草吃就滿足了,才不會在乎你會不會薅羊毛。”這里暗含了上層階級剝削底層百姓的行為,賽國的百姓就像是“沒有牧羊人的羊群”。在“羊”的隱喻中,影片進一步所表達的就是對倫理性的反思和對人性復雜多變的思量。
人性的復雜有它的不確定性,并沒有一個精準的定義。他們有自身獨立的認知,會對一個事物有自己獨立的判斷和選擇,在選擇面前形成了善與惡的交織,美與丑的對立。李維杰執著于保護,但偏向于掩飾犯罪事實;拉韞執著于溺愛,卻偏向于濫用職權,兩種執著和偏向隨著偵查與反偵查的不斷沖突成為了矛盾的對立體。泰拳這一剛烈的競技其實指代的是像李維杰這樣的底層民眾內心對人性真善的堅持與執著。內心的愛與恨引發了倫理行為,愛人之心若居于主導地位,必然產生利人的行為;自愛心若居于主導地位,必然產生利己行為;恨人之心若居于主導地位,必然產生害人行為;若恨人之心居于主導地位,必然產生害己行為。最終李維杰在教堂外,直面自己的內心,得到了最真實的結果。他的恨被內心的愛占據、吞噬,被本性所喚醒,這是他對自身人性的堅守,也是在倫理道德上詮釋與交代。
“誤殺”是處于道德中間地帶的行為,把所有的價值判斷都切分成了兩個層次。對于善與惡的表達,影片使用了兩極分化的人設把對人物角色評價的道德層次順勢分成兩面。從中國傳統道德層面而言,李維杰的行為一方面獲得了觀眾的認可,另一方面則產生了反轉,觀眾對其難以正確地通過道德評判。而影片中所有的展現,無不意在引起觀眾對人性的反思。所以在影片的雙重道德審視中,理性地看待所有的道德價值判斷才是對電影最好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