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五題

蔡中鋒

愛情參考

女兒也到了要找對象的年齡。

今天一早，女兒問我:“爸爸，你當年是如何和我媽媽認識的?如何開始戀愛的?有什么愛情故事？可以講一講嗎?也好給我一個愛情參考。”

“說實在的，我當時追求的這個姓張的女同學長得很一般，又胖又矮還不算聰明，大家平時都愛叫她的外號‘張小豬’。但是那時我老家的經濟條件非常差啊，屬于連飯都吃不飽的那種，若能在大學里找到老婆就已經很不錯了，所以，當時我對女方的要求也不算高。可是，讓我根本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叫‘張小豬’的女同學站在女生宿舍的窗口，當場拒絕了我：‘你居然也想娶我？能幫我在城里安排好工作嗎？你能給我車子嗎？你能給我房子嗎？你這么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農村人，還想娶我當老婆？平時我答理你，是可憐你，不是愛你。你不要誤解了!癩哈蟆想吃天鵝肉，你也不撒泡尿……’

“遭到了‘張小豬’的拒絕，我很傷心。于是我又想到了一位同班同學小王，小王長得也不出眾，又瘦又黑又高，還一臉麻子，大家平時都開玩笑地叫她‘王小竹’。可是當我用蠟燭擺出她的名字，高聲向她的窗口喊叫‘我愛你’的時候，更讓我沒想到的是，‘王小竹’看到我在樓下向她求愛，勃然大怒：‘你向別人求婚不成功，轉臉就向我求婚，你這種朝三暮四、三心二意的家伙哪配有真正的愛情？你長得又不帥，還是一個窮光蛋，我只想問問你一個最最基本的問題：你娶了我，能讓我一天三頓都能吃上好吃的飯菜嗎？人貴有自知之明，可惜你連一丁點自知之明也沒有……’

“接連遭到了一胖一瘦兩位女同學的斷然拒絕，我很不甘心!這時，我突然有了一種大膽的想法：我將‘王小竹’的名字，改成了我們的校花‘萬人迷’，然后，我在樓下高聲喊叫著她的名字……

“當然，我知道讓全校最漂亮、最聰明、最有才華的‘萬人迷’嫁給我這個窮光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既然已經失敗了兩次，那還怕第三次嗎？何況，讓‘萬人迷’拒絕也是一種光榮嘛!總比就這樣敗在‘張小豬’和‘王小竹’手下要強太多!

“我知道那個時間點‘萬人迷’肯定在宿舍，但過了近半個小時，她的窗口仍沒任何動靜。那時候，我的嗓子早就喊啞了，相對著的男生女生宿舍樓各窗口也都開著，里面男生女生的嘲笑聲也早將我的喊叫聲給淹沒得無影無蹤……

正在這時，我的眼前突然一亮，‘萬人迷’居然穿著一身最漂亮的衣服，化著淡淡的清裝，挽著高高的云髻，尤如天仙一般地款款地、深情地向我走來，然后輕輕地將我攬在了她的懷里……”

這時，女兒朝她媽媽問：“媽媽，你當時是喜歡上我爸爸的文采了嗎？”老婆說：“不是。那時候他的文采還并不出眾，誰也不可能想到他以后會成為一個大作家。”女兒再問：“那你為什么在當時會答應爸爸的求婚呢？”老婆說：“因為他這人很會過日子啊!一份蠟燭點燃后，居然可以先后向三個人求婚，一點東西也不肯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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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母親

大學畢業那年，正巧遇到一家非常大的公司招收新員工，于是我就先投了簡歷，然后又按約定的時間去那兒應試。

應試的那天，我發現在幾位主考官的右邊，坐著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那幾位主考官都對這個男人非常尊敬。在我回答完主考官的所有問題之后，那個男人起身向我走來：“孩子，你能讓我看看你手上的紫檀手鐲嗎？”我說：“當然可以。”說完，我就將左手腕上戴著的紫檀手鐲退下來交給他。他非常小心地接過去，又十分認真地反復觀看了好幾遍，然后問我：“給你鐲子的那個人呢？她還好嗎？”我說：“她去年已經去世了。”我看到那男人聽到這個消息，渾身顫動了一下，眼中居然流下淚來：“我姓袁，是這兒的老總。孩子，你被錄取了。明天就來上班吧。我想再問一下，她的家人還都好嗎？”我說：“她是在年輕的時候被娘家人從家里趕出來的，從此她再也沒回過娘家。她終生沒嫁人。她死時，除了我之外，身邊再沒有一個親人……”

第二天一早，我去這家公司報到，迎接我的是一位30多歲的女人。她遞給我一把掃帚和一個垃圾桶：“從現在開始，你每天早晨6點就要來上班，在大家到達辦公室之前，前面這座七層的辦公樓所有走廊和里面五個正副經理的辦公室都歸你打掃好。”我很不解：“可是，我是一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大學生啊，你們怎么能安排我做這種不識一個字的人都可以做好的工作呢？”女人并不多作解釋：“讓你干這種活，是袁總親自安排的，你若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可以直接去問他本人……”我不清楚袁總為什么會這樣安排，但既然是這兒的一把手親自這樣安排的，就應該會有他自己的道理，那我就先干著再說吧。

半年之后，那位30多歲的女人又來到我面前：“現在倉庫那兒缺少一個能干活的人，從現在起，你就去那兒工作吧。”我說：“是讓我記錄出入賬目還是保管貨物？這些工作我保證都能干好!”那女人說：“不是，是讓你裝缷貨物。”我更驚訝：“不會吧？我一個女大學生，你卻讓我去裝缷貨物？這種活不是男人才能干得了的嗎？我早就注意過，咱公司的貨物進出量非常大，裝缷這種工作我哪能干得了啊？”女人不溫不火地說：“讓你去干這項工作也是袁總親自安排的。你若有什么意見，可以自己去找他反應。”雖然我一肚子的怒火，但現在找個工作不容易，這兒的工資又很高，于是我只好去了倉庫當上了裝缷工……

就這樣，我基本上半年就調整一個崗位，5年之后，這家公司所有的部門和科室的工作，我已經全部干了一個遍……

今天剛一上班，袁總就親自來到我的辦公室：“阿紫，一會兒我要開一個我們公司全體領導干部會，有重大的事情要宣布，你也來參加一下吧，你就坐在我右邊靠著我的那個座位就可以。”我有些莫明其妙：“我，我怎么能坐那兒呢？那兒可是咱公司二把手的位置啊。”袁總笑了笑說：“沒事，我讓你坐，你就坐，不用管別人。”

公司全體干部會開始了，袁總先環視了一眼整整齊齊地圍坐在總經理辦公室圓桌周圍的那些領導干部，然后深情地說：“你們知道我為什么終生未娶嗎？因為在我高中畢業五年后，我愛上了一個鄰村的女孩。在那些年，雖然我們不顧一切地真心相愛，但我卻拿不出什么值錢的東西送給她。有一次我進城，發現有人在賣紫檀木材料，我就花五塊錢買了一個小木塊，然后親手給她做成了一個小巧精致的紫檀木鐲，并在木鐲里面刻上了一個小小的‘袁’字以做紀念。在我們情定終身的那個晚上，我將這個紫檀木鐲送給了她……但因為我家那時候實在太窮，可以說是真正的家徒四壁，我們的愛情遭到了她父母的強烈反對，婚結不成，后來我只好去南方打工掙錢。但是等我一年后掙了三萬塊錢回到家后，卻打聽到她因為意外懷孕被父母趕出了家門，再后來又聽說她在外面生了一個女兒，再然后，我就再也沒有打聽到她的任何消息。直到阿紫出現在我們公司，我才知道她也終身未嫁，而且已經去世了……阿紫就是我的女兒，這個紫檀木鐲就是最好的證明啊!也是我一生摯愛的她唯一的遺物……”

“其實……”我正想解釋，那個可憐的女人只是我上大學時認識的房東，雖然相處四年我倆建立了很深的感情，但她并不是我的母親。我從小無父無母，靠親戚鄰居的幫助才漸漸長大成人，我多么希望她是我的親生母親啊!所以在她病重期間，我對她照料得非常盡力和細心，而她在去世前，就將她最珍貴的東西--這只紫檀手鐲送給了我……我想向袁總解釋清楚這件事，可是袁總并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只聽他激動地說：“我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了，我感覺太累了，我不想再干什么工作了。從今天開始，我就將咱們公司的一切，都交給我的女兒阿紫管理。我之所以讓她在這五年里從打掃衛生和搬運貨物開始做工作，并在你們所分管的所有部門和科室都干了半年左右的時間，就是為了讓她能夠更好地接下我這個總經理班的。經過這五年多的鍛煉，她現在不但有了吃苦耐勞的精神，而且對我們公司的每一位領導和員工，對我們公司每一項工作的程序和要求，都應該比在座的任何人更加熟悉和清楚……”

愛的教育

1989年我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了菏澤市西城中學教初一。當時西城中學的生員基礎非常差，我教的這一屆學生，學校先后公開招了三次生才勉強招夠兩個班。

我的班有一位男生叫劉有志，因離家太遠，他平時就住在學校角落的一個空房子里。開學后不久，我注意到他白天總是無精打采的，晚上卻常常順著學校放在墻邊的那架木梯子爬出學校，很晚才會回來。我側面了解了一下，原來他已經和社會上的一群失學的小孩子混在了一起。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他又出去了，就將那架梯子拿開，我自己站在那兒等他。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他爬墻回來了。下墻時，他一腳踩在了我的肩膀上，當他看到是我站在那兒時，很是驚慌害怕，忙說：“老師，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了。“我說：“沒事的，你就踩著我的肩膀下來吧。我給你留了一碗熱粥，晚上天氣有些涼了，你先喝了它再去睡吧。對了，我屋里還有一件破夾襖，你也拿去吧，以后晚上若再出去，你就穿上它，別凍感冒了……”

此后，劉有志晚上再也沒有外出過，每天都在那間小屋子里學習到深夜，學習成績也有了很大的進步。有一天中午，他到我辦公室問一個問題的解答辦法，看到我辦公桌上有一本新的《現代漢語詞典》，他拿起來翻來覆去地把翻看了很久，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老師，這本詞典您能借給我學習兩天嗎？”我說：“這本詞典是學校給語文組的老師們配備的，全校六個語文老師共用這一本字典，所以，我讓你拿走用很不合適。你想有一本你自己的《現代漢語詞典》嗎？”他說：“想啊，可是我家里沒錢給我買。”我說：“我們班里每天打掃衛生，都會收集起來一些廢紙，校院里每天也散落著很多廢紙。要不咱這樣，你注意將這些廢紙收集起來，收集到二百來斤后我幫助你賣成錢。應該就可以買本新詞典了。”到了那年放寒假的時候，劉有志不但靠賣廢紙買到了一本全新的《現代漢語詞典》，還被學校評為了“愛國衛生好少年”……

1990年夏天，菏澤市教育局準備舉行中學生運動會，我找到劉有志：“你想不想參加運動會？”他問我：“我參加了運動會有什么好處嗎？”我說：“你一旦在運動會上取到好名次，不但為咱們學校增了光，還會有一定的獎金，而且將來還有可有會考上體校。以你現在的成績和基礎，正常大學你很難考得上，但考體育院校則不同。體校錄取的分數線比正常大學低一半還多呢。”劉有志聽我這樣一說，兩眼立即放出了光芒：“那我一定要考上體校，改變我自己的命運。”我說：“你身體素質很不錯，又能吃苦，我看肯定能考得上!劉有志說：“那我一定努力爭取。老師，我報運動會的哪個項目好呢？”我說：“其它項目的技術，你一時半會也練不好，不如我倆從明天一早起，一起練習跑步吧。你就報少年組長跑項目如何？這一組報名的學生很少，容易取得名次。”劉有才說：“行，我聽老師的。可是我連一雙跑步用的運動鞋也沒有啊!”我說：“這個沒問題，我一月的工資雖然只有60多塊錢，不但得孝敬老人，自己吃穿，還要為找對象和買房子做準備，但你這一雙運動鞋的錢我還是出得起的!”劉有志興奮地說：“等我將來能掙錢了，我一定會將這個錢還給您的……”

那年暑假過后，我就被調到市紀委工作了，很少再回西城中學，轉眼之間，已經三十多年過去了，在這三十多年中，我再也沒見過劉有志，現在算來，他也應該有四十多歲了吧？不知道如今的他過得怎么樣了？我教學的時間雖然不長，但我一直覺得對自己的學生只有進行愛的教育，用鼓勵代替責備，以關懷代替處罰，才能取得更好的教學效果……

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在我上高中的時候，我的同位周鵬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矮矮瘦瘦的，總是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舊衣服，每天在座位上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看書學習之外，幾本上從來不說一句話。

那時候，我們班有一個叫吳天的同學，長得又高又胖，據說是縣里某局局長的兒子。吳天從來不愛學習，總是不斷地找別的同學的麻煩。有一天晚上，在上自習的時候，他幾步走到周鵬身邊，一下子將他拉離座位，狠狠地質問周鵬：“你為什么總是不答理我？”周鵬莫明其妙：“我沒有不答理你啊!”吳天大怒：“還說沒有，這兩年你什么時候主動和我說過一句話了？”說著，吳天將周鵬桌子上的書全部用胳膊掃到地上，然后又去掏周鵬桌洞里的東西，不料卻掏出一小塑料袋的碎饃塊。吳天得意地說：“我多次聽說你買不起學校里的飯菜，一直在外面揀別人扔的東西吃，開始我還不信，現在讓我抓住證據了!你這人，真沒出息!”說然，吳天將那一小兜碎饃舉起來，讓全班同學都看見，然后又用力地扔在了地上。周鵬見狀，忙去拾起那袋饃：“這和有出息沒出息沒關系!我爹去世得早，我娘有病不能下地干活，現在地里的活和伺候娘的事全由我不到十歲的妹妹去干。本來應該我綴學去照顧我娘和妹妹的，可是，我想上學，很想上學……我，我也不想增加妹妹的負擔……”

在我和周鵬同位的兩年多時間里，他的成績一直都只占全班中等偏下，各門成績都是不好也不壞。高三那年的上半年，省里舉辦了一次數學競賽，第一名獎金高達兩千元。因為當時一般干部的工資每月也只有幾十塊錢，所以，兩千元不是一個小數目。讓我們誰也沒想到的是，一向成績平平的周鵬卻主動找到數學老師要求報名參賽。數學老師問他：“讓你參加的話，你能幫助學校拿到名次嗎？”他說：“我保證能拿到好成績!”數學老師再問他：“那你為什么想參加大賽呢？”他回答：“那兩千塊錢，對我非常重要。”數學老師聽他這樣說，也笑了：“兩千塊錢對誰不重要啊!學校總不能因此而讓一個成績一般的學生參加競賽吧？”周鵬說：“如果讓我參加，我肯定會給咱學校拿個第一名回來!”可是，對他的信誓旦旦，數學老師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的是，1987年的高考成績一出來，周鵬不但考上了清華大學，而且成績比清華大學的錄取分數線還高了76分!他也成了我們學校那年唯一一位考上清華大學的高材生……

很多年以后，我去北京辦事，順路去中央某部委看望周鵬，當談到當年的學習生活時，我不解地問：“在三十多年前我們一起上高中的時候，你明明成績非常好，為什么在平時的考試中卻總考不出好成績昵？”他笑了笑說：“在不應該你表現的時候，你表現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昵……”

兩把尺子

一位木匠一次購買了兩把尺子，一把是一米五的長尺，另一把是一尺長的短尺。

一天，木匠下了班回到家里，將短尺從口袋里拿出來，放在了長尺的旁邊，然后就回房間休息去了。短尺看到主人從來不關心長尺，就得意地對他說：“你看主人多喜歡我啊，每天吃過早飯，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我放在貼身的衣兜里，然后帶著我去走南闖北打天下……主人每天一干起活來，更是時時把我拿在心里，一會兒也離不開我……我可以這樣說，我這樣的尺子才是最有用的尺子，主人離開了我，就什么活也干不成!你的個子雖然大，但十天半月主人也用不了你一次，出門在外，更不會帶著你。和我相比，你就和一個廢物差不多……”

一年之后，主人又買了把新短尺，就將這把舊短尺扔在了墻角的垃圾簍里，準備做飯時將它和其他廢木料一起燒火用。舊短尺非常傷心，就不解地問看起來仍然嶄新的長尺：“這一年來，我為主人做了無數的工作，可是，現在，他為什么非要這么狠心地拋棄我呢？”長尺說：“因為你個子小，主人攜帶方便，而主人在工作時，又必須時時用到你，所以這一年來他一直非常喜歡你，而你在這一年之中也確實為主人做了很多工作。可是，在頻繁地做這些工作的同時，你也被主人弄得傷痕累累，疲憊不堪，量東西時也失去了準星。這樣一來，你就成了對主人沒有什么用途的尺子了。主人一旦對你用著不再順手了，自然就會把你扔掉。所以說，在和主人打交道的過程中，過分受寵，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因為受寵若驚，就會迷失自我，葬送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