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二爺

◇文/ 劉懷遠

寬二爺，不姓寬，也不叫寬，只是在兄弟里面排行老二。

街口來了個賣梨的，賣得好便宜，一會兒工夫兩大筐梨就見了底兒。賣梨的人正想推車走人，有人找回來，說：“俺回家稱了，分量不夠。”賣梨的說：“你說我差秤？這么多人都買了，難道就差你一個人的？”剛好二爺走過，把兩人都看看，說：“給我也稱五斤。”秤桿子翹得高高的，賣梨的說：“快多一斤了。”二爺快步回家一稱，剛剛五斤。二爺提了梨回來，說：“賣梨的，你少了秤。”賣梨的說：“不夠五斤？”二爺說：“你說快多一斤，根本不多。”賣梨的說：“我這是小本生意，都多給，我不虧死了？”二爺說：“我的是沒少給，那別人的少給就完事兒了？”這時，陸陸續續又有幾個買了梨的找來，都說回家稱了，分量不夠。二爺二話不說，一把將他的秤桿撅成兩段，怒斥道：“我讓你奸商做不成！”小販小聲嘟囔一句“你欺負外村人”，就灰溜溜地推車走了。

同一個地方，賒鴨的來收錢。賒鴨的都是外地客商，去年賒下雛鴨，隔年才來收錢。賒鴨的拿出賬本，上面有賒了鴨子的人的名單和數量。賬都是賒鴨人自己記的，村里人沒幾個認字的，誰捉了幾只小鴨，再報個名字，就算成交，賒鴨人轉年再來收錢。收到盧三家時，盧三的老婆說他家沒賒。賒鴨人指著賬本上的名字，盧三的老婆說：“這也不是我寫的，你進我家院子看看有沒有一根鴨子毛，能有人證明我賒了，我給你雙倍的錢。”都是鄰里住著，會有人出來當這個證明嗎？賒鴨人嘆口氣，剛要自認倒霉，恰好寬二爺路過，對盧三的老婆說：“我證明你賒了四只鴨子，沒倆月都讓狗咬死了，鴨死賬不死，快給人家錢。”盧三的老婆翻著白眼哼一聲，乖乖地進屋拿錢。

從此，盧三的老婆對寬二爺有了意見，見他從街上走來，遠遠地就回家關上門。

盧三家不富裕，卻攀了好親家，閨女嫁給了余氏墩碾米坊張家的二兒子。張家二兒子游手好閑，抽煙喝酒打老婆，盧三的閨女回娘家時身上常有傷。盧三的老婆心疼閨女找了去，反遭搶白，說：“你沒把閨女調教好，還不讓我管教嗎？”氣得盧三的老婆回家來號啕大哭。寬二爺知道了，好像他自己閨女受了人家的委屈一樣，氣得五臟六腑冒煙，沒讓盧三兩口子知道，就帶上幾個青壯年，趕著馬車去了盧三的閨女家，拍桌子敲板凳指著張家二兒子一頓臭罵，一下子把他的氣焰打掉了，連賠笑臉。送寬二爺走的時候，張家二兒子問：“看您臉生，您是盧家哪位長輩？”二爺說：“哪位也不是，我姓張，不沾親帶故。”“那你憑什么來把我教訓一頓？”二爺說：“路不平要有人鏟，你小子欠修理，我替你爹媽管教還錯了？”張家二兒子忙說：“沒錯沒錯，不過您真是管得寬啊。”二爺說：“對了，我就叫寬二爺。”

回來的路上，遇到了郭大石頭。寬二爺問：“上哪兒去了？上車吧！”郭大石頭說：“我在茅廟集上把老牛賣了。”“賣了多少錢？”郭大石頭說：“賣了80塊錢。”“什么？這么便宜？最少也得賣100塊啊，咱倆去找他！”郭大石頭說：“他看我著急賣，就狠壓價。”寬二爺的劍眉倒豎，說：“快說賣給哪個黑心肝的了，你上車，我去找他！”

郭大石頭說自己答應人家了，不肯去，寬二爺這口氣卻出不來，就和幾個青年趕著馬車一溜煙地去20里外給郭大石頭要錢。天黑了，寬二爺敲開郭大石頭的門，說：“不好意思了，只要來20 塊。”郭大石頭的嘴張了半天才說出話來：“買牛的……可奸狡了，您、您是怎么……又能，要、要來的錢呢？”

寬二爺只呵呵一笑。

寬二爺的老閨女到了成家的年齡，不想遠嫁，就招了上門女婿。小伙子叫六子，挺拔清秀。小兩口再恩愛，肯定也有馬勺碰鍋沿的小摩擦，平時看著挺老實的六子，竟然打了閨女一巴掌跑了。閨女從小哪兒受過這個氣，撒潑打滾地哭鬧，哭聲傳出幾條街。

人們背地里說：“這下可有好戲看了，別人家的閨女受了氣他都找去理論，何況自己的老寶貝閨女呢！看寬二爺怎么收拾這個女婿吧。”

二爺并不莽撞，先問了吵架的緣由，閨女說是六子聽說他爸病了，想拿10 塊錢回去看看，閨女不給，就為這事兒，兩人爭了起來。二爺跟閨女說：“你先消消氣，明天去找他。”

第二天，二爺套上馬車，父女倆去了30里外的六子家。六子家兄弟多，家境清貧。到了門口，二爺從車上提下四色點心，進屋輕聲細語地問候親家：“聽說你病了，特意跟閨女一起來看看。”親家說：“一點兒小病，還勞您大老遠地來。”二爺掏出20 塊錢，放在親家的床頭，說：“安心養病吧，我回去了。”親家說：“讓六子跟你們一起回。”二爺說：“讓他多伺候你一段時間吧。”親家說：“家里人多，不用他。”

寬二爺說：“他愿意，就一起回吧。”

六子忐忑地跟在馬車的后面走，二爺喊了幾次他也不坐上來。走就走吧，寬二爺勒著馬韁繩，車慢慢地走。終于快到家了，二爺把馬車停到了路邊很有名氣的四通酒樓，對閨女說：“你先走，俺爺倆兒吃了再回。”

寬二爺點了八個菜，燙了一壺老酒，親自給六子滿上一杯，雙手遞過去，說：“來，喝酒。”六子誠惶誠恐，嘴唇抖了幾抖才說出話來。二爺一擺手：“啥也不說了，你沒錯兒，只是當爹的疼閨女，以后不能動手，來，喝酒！”

人們都說，寬二爺是管得寬，但不蠻橫，講理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