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饒師范學院 江西 上饒 334000)
《七月與安生》看似是關于兩個女孩青春的故事,實則表現人的一生與自我抗衡的過程。導演設定兩個性格互補的人物,正是寓意著人的自我與超我的抗衡。自我隨性灑脫,代表著人不顧世俗、放飛自我的一面,而超我則象征著超然物外、克制成全的一面。七月忠于安穩的生活,遵循原始的規則窩在小縣城等男友回家娶她,而安生用現實打醒了她,安生代表著七月內心深處女性意識、個體意識的覺醒,這種意識的覺醒卻伴隨著七月的美麗離開化為影片的句號。《少年的你》中陳念與小北兩個人物在立足自我的基礎上,找到外在的依附力量,從而得到了獨屬于兩個人物內在的情感,這種由人物身份賦予的兼具特殊性與普世性的感情牽連著觀眾的心。這兩部電影中的主角都來自單親家庭,并且都有被家人拋棄的經歷。所以他們渴望自己被認可、被關愛。安生的父母離婚,她在與七月的友誼中獲得對于自我的認識;小北被家人拋棄,一直流浪,成了社會上的小混混,混跡街頭的生活讓他迷失自己,陳念的出現讓他對自我的認識發生改變;陳念也是單親家庭,胡小蝶的死亡,讓她重新認識自我,面對校園霸凌的她為了順利完成高考,最初選擇了隱忍。這一選擇與她的原生家庭密不可分,生活在單親的陰霾之下,考上大學離開這里是她唯一的選擇,容不得半點差錯。現實的生活使她無力反抗,原生家庭、社會邊緣的小人物,以及高考話題都具有現實性。從隱忍到直視,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少年的成長。而處于社會邊緣的他們,都是孤獨的。
無論是七月和安生與自我的對抗,還是陳念與小北的彼此救贖,實際上都是一種與自我、與他人、與環境的抗衡。環境能夠造就一個人,亦能毀滅。原生環境所帶來的影響伴隨一生,而與自我的抗衡也貫穿始終。七月在安生的幻想中得到真正的自由,實際也正是導演賦予人物的某種“權力”,即得到自由的權力,它象征著七月和安生共同的幻想,是導演在影片最后理想化的表達。延續了《七月與安生》理想化表達的《少年的你》,也有著一個看似光明的結局。鏡頭慢慢地搖至灑滿陽光的路上,陳念送學生回家,小北依舊跟在她身后,他們相互守護著彼此。實際上這也是導演的態度,表明了現實社會應該是這樣的。
青春期這個悸動、懵懂的時期,是人生歸屬感建立的初期,也是最無畏、勇敢、沖動的時期。環境帶給他們學習偽裝的面具,天性帶給他們沖動的本能,而這一切,也成了校園暴力最好的解釋,少年也存在著人性的陰暗面、少年也有著不比成人更少的惡意,他們逐漸向成人轉型,少年做錯事,不代表就可以被輕易原諒。少年時期經歷的痛,或許在很多人看來不值一提,但它會在人心底最深的地方變成一塊淤青。這塊傷永遠都在,在這場戰爭中沒有勝利者,即使已經長大成人,卻仍舊記憶深刻,所有人都要承受它所帶來的內疚與痛苦。
曾國祥式的青春不是狗血、夸張、非黑即白,而是真實,甚至殘酷地將青春時期的人性赤裸裸地暴露,《少年的你》將兩個邊緣人物對彼此的歸屬感刻畫得淋漓盡致。相較于《七月與安生》,《少年的你》無疑是更出色,更血淋淋、更真實的。《七月與安生》的題材從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它能達到的高度,詩意化的表現手法也決定了它的受眾群體不會過于廣泛,更起決定作用的是,它對人性的剖析遠遠不及《少年的你》那樣直接又鋒利,呈現得更多的是兩個女孩成長到女人時期的糾葛與矛盾,角度就被局限了,而從各個層面剖析人性的《少年的你》則證明了導演的進步。好的導演也一定擅長調教演員。從《七月與安生》開始,曾國祥調教演員的能力就展露出來,到《少年的你》則更甚,大量人物大特寫,需要演員直接的情緒發泄,就片中的哭戲來看,周冬雨的每一場哭戲所呈現的情緒都不一樣,傷心、窘迫、恐懼、委屈、悔恨。她的表演令人物更加豐滿。周冬雨屬于非技巧型的天賦型演員,她后來的采訪中說到的“導演說我不要周冬雨,我要陳念”,就可以看出曾國祥對演員的了解,對角色的了解。再到易烊千璽在采訪中所說到的:“每次導演進行人物的闡述時,不是對人物進行過多解釋,而是描述情境或者其他話語能讓我迅速代入角色。”顯然,曾國祥對角色的認知助推了兩個主演在電影中的出色表現,使得周冬雨和易烊千璽都在這部電影中得到巨大的突破與成長。
許多現實主義理論著重于電影藝術的記錄層面,電影的價值也在于它能反映社會真實,攝影機只是記錄機器而不是表現的媒體,這就對導演的個人能力以及演員的職業素養有了一定的要求。
大部分的青春片總是對一種無病呻吟式的表演有著迷一般的執著,企圖通過一些不合理的情節來喚起觀眾的共鳴,在《致青春:原來你還在這里》《后來的我們》《匆匆那年》中,大量類似墮胎、分手、為愛去死等夸張的情節被生搬硬套到不符合人物心理狀態的情境,而將這種不合理進行過度渲染則是使電影一步步走向懸崖的推手。創作團隊不把作品落腳點放在“青春”里的人身上,他們創作著一種被“誤會”的青春,給觀眾造成一種錯覺:好像愛情才是青春里唯一值得被記住的事,所有人要么為愛瘋,要么為愛死。關注校園霸凌議題的電影則提供一種完全不一樣的角度,它將青春里的少男少女們真正地放到人的位子上進行考量,展現人的復雜性、人的深層次。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曾國祥無疑是成功的。同樣打著校園霸凌招牌的《悲傷逆流成河》卻并沒有真正將校園霸凌的深層次意義展現出來,它只描繪了這種現象,卻沒有點明現象背后象征著什么,而《少年的你》卻在電影的開頭就直接地暴露了人的趨利避害及陰暗面,也暴露了校園欺凌帶來的后果。思考影片的深層含義,《少年的你》更是從家庭環境、社會環境等多個視角去剖析校園欺凌事件背所代表的人性。在聚焦現實中,把復雜的欺凌事件呈現出來。
鏡頭是組成電影的基本單位,若干個鏡頭組成一個段落,這若干個段落構成一部影片。除了擅長給演員講戲,曾國祥導演還善于運用鏡頭語言。電影的空間建構離不開鏡頭。《七月與安生》《少年的你》這兩部電影取材于現實,同時也超越現實。《七月與安生》中的火車站、大酒店、家明的家等這些空間推動劇情發展,也使兩位女主角間的情感變化更加豐富,人物角色更加飽滿。《少年的你》高度還原校園高考情境,胡小蝶跳樓那一場景,多人圍觀,層層包圍,將窒息感表達到位。電影現實意義的體現也與鏡頭的運用息息相關,大量的無濾鏡特寫鏡頭,極具真實質感,通過聚焦臉部展現人物的情緒變化。如《七月與安生》中七月在“火車站”由不舍到失望的眼神;七月在家明家見到安生時,眼里的不甘與憤怒。再如《少年的你》小北出場時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模樣,胡小蝶面對鏡頭無力的質問,小北和陳念訣別時五味雜陳的眼神。以及陳念被欺凌剪衣服的橋段,導演運用搖晃的鏡頭,更充分地展現陳念的情緒,把事情推到觀眾的面前。借助欺凌者的主觀視角,搖晃的手機錄像被直接展現在大屏幕上,放大了陳念的孤獨、恐慌和無助。強烈的代入感,給人視覺上的沖擊以及心理上的震撼,體現了影片的現實意義,使故事與空間達到完美契合,特寫鏡頭把故事“推到”觀眾面前,導演大膽地的用鏡細致地展現了人物的情緒,令觀眾與人物共情。
《少年的你》不僅僅只是青春校園愛情故事,而是將教育、欺凌、社會環境等問題都融入影片當中。導演在接受《中國電影報道》采訪時說:“希望一些人的想法和價值觀,可以在觀看過電影之后有一點小小的改變,至少不會覺得別人的命運與自己完全無關,不會對他人受到的傷害保持漠然。有時候我們在別人需要的時候伸出手扶一把,這個世界就會稍微好一點了。”
面對校園暴力,施暴者不僅僅只有動手的那些人,還有那些冷眼旁觀的人,他們在保持沉默的同時,無形之中也加入了這場暴力。《少年的你》胡小蝶跳樓自殺,周圍的人拿手機拍照,以“看熱鬧”的心態,圍觀了這場人間悲劇。她,成了校園暴力的犧牲品。而陳念從“旁觀者”轉變為“被欺凌者”,只是因為她出于善意的舉動。在他人冷漠地圍觀下,她給冰冷的同學蓋上了人間最后的溫暖。在高考這個大背景下,每個人都要高考,都要奔向自己的前程。與之相比,同學之間的欺凌事件,似乎顯得微不足道。
導演用影像編織了一個現實中存在的事實,他以自己的方式揭示和反映了現實生活中的問題,引起了觀眾對現實社會的一些思考。
縱觀國內市場當下的青春片,格局都顯得小而淺顯,作品要么毫無誠意,要么毫無質感,臺灣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算是一部佳作,同樣是講述初戀,它之所以能夠打動人心,是因為電影對生活場景和細節的用心刻畫,保留了這種朦朧可貴的感情的最原始模樣,而不是一味地夸大。泰國的《初戀這件小事》用真實細膩的手法展現了青春時期那些遺憾的、感動的、真摯的情誼,女孩為喜歡的男孩默默改變自己,影片展現努力成長的感動。青春片之所以存在,不光是為了懷念青春,更是對未來的期許,倘若局限在青春二字中,就無法呈現出真正的青春,因為青春最珍貴的是青春里的人,和青春本身。
無論是何種題材的電影,最終的指向都是人,無論是溫暖感動的、還是冰冷黑暗的人性,唯有將人性的不同面呈現出來,才能做出好的電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