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偶之家》之“玩偶”解讀

（湖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南 長沙 410081）

《玩偶之家》是挪威劇作家易卜生的經典之作，在戲劇藝術的歷史長廊里留下了耀義的豐碑。幾個世紀過去，人類歷史文化變遷，但我們仍有說不盡的“玩偶之家”和道不完的“娜拉”。《玩偶之家》的思想光輝不會僅僅停留在歷史時刻，它是伴隨人類文明發展的指示燈，警示牌，給予一代又一代人不竭的反思與省示。

一、娜拉——家庭玩偶

（一）沉睡的玩偶

劇本的開始給我們營造了一種真實的假象。從一開始娜拉的進場“高高興興的哼著小曲”。“一邊脫衣服，一邊快活的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杏仁餅干，踮著腳尖走到海爾茂的書房。”可以看出娜拉的天真、可愛，即便是結了婚也仍然保留小女孩似的爛漫氣質。從丈夫對娜拉的態度上，丈夫親切的喚娜拉為自己的“小松鼠兒”“小鳥兒”“我的亂花錢的孩子”。體現了丈夫對于妻子的親密和寵愛。當他惹娜拉生氣時，他又放下姿態去哄她“喂，喂，我的小鳥兒別這么耷拉著翅膀兒，什么？小松鼠生氣了？（掏出錢包）娜拉，你猜這里頭是什么？”當丈夫看到娜拉給孩子們買東西，也會心疼的為她著想“喔，亂花錢的孩子，你給自己買點兒什么沒有？”。兩人在八年的婚姻中還能保持初戀般情感，這無疑是一個幸福美滿的讓人羨慕的家庭。娜拉深陷愛中，結婚以后一切都以海爾茂的喜好為準則，把家庭中的每個成員作為她行動考慮的因素，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淪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家庭玩偶。

（二）玩偶的覺醒

然而，娜拉這個“玩偶”最終覺醒了。她在八年的婚姻生活中一直蒙蔽在愛的假象里，直到事情爆發的前夕，娜拉都深深相信海爾茂對自己的愛，肯定這個男人會愿意為了她去犧牲自己。一直蒙蔽的她為什么會得到覺醒呢？正是她和丈夫對待這件事強烈的反差，讓她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愛丈夫的和丈夫是怎么愛自己的。她早已做好了為丈夫去死的打算，而海爾茂得知這件事后卻變了臉，這一下子讓娜拉的整個期待都散盡。一旦真正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那種自私自利的丑惡面孔就暴露了，他更在乎的是自己。娜拉的覺醒是從人物內心得到的真正的自我覺醒，她由以前的看不清楚丈夫的愛，到最后明白了這是一種怎樣的愛。由此而得到一種對“愛”的重新認知。這樣的轉變又不得不讓她觸及到一個更深的問題，那就是作為一個“人”本應該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三）娜拉追求獨立人格的基礎

娜拉覺醒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追求人格的獨立。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危機讓她徹底從夢中驚醒，娜拉走了，可是卻給我們留下了無限的思考，她所追求的獨立人格又是否能夠真正實現呢？魯迅1923 年12 月26 日在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曾對娜拉的前景做了悲觀的預測：墮落，或者回家。反觀娜拉這個人物，從一開始她在家庭中對待丈夫孩子以及傭人還有腳夫的表現上可以看出她本質里所帶的善良和寬容，這是她性格本質的體現；在丈夫營造的一種假象中我們似乎也忽略掉了，她其實并非是一個完全沒有能力、依賴于丈夫的人，她為了救重病的丈夫獨自一人默默償還貸款，一邊打零工，一邊照顧家庭，這是她能力的體現；尤其是在她與阮克醫生之間，雖然她早已看出阮克醫生對自己的情義卻從未想要利用他，這便是她人格的體現。從這三者我們可以看出娜拉其實是有能力的，并且還是一個有原則、有責任心、有擔當的人。這便也成為了娜拉今后能否實現人格獨立的本質基礎。

（四）娜拉出走后的命運如何

娜拉出走后的命運終將如何？其實林丹太太已經給了我們一個參照原型。林丹太太仿佛就是出走后的娜拉。丈夫去世了什么也沒留下，一個女人承擔起了生活負重的擔子，生活雖艱辛如苦，但至少她是一個能夠依靠自己的能力，來養活自己和家人的人，是一個擁有個人能力，人格獨立的人。林丹太太的生活仿佛向我們照見了娜拉出走后的模樣。生活本來就是艱苦的，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付出和奮斗，但至少他要活成一個自己的樣子，而不是別人的玩偶。娜拉或許得到了真正的人格獨立，但她也必然要接受生活帶給她的一些艱難與苦楚。

二、海爾茂——男權玩偶

（一）被話語操縱的玩偶

易卜生用并不復雜的情節將那個時代的家庭關系全面展示給觀眾，從中我們意識到，被操縱于弦線之上的，不止是女人。在家庭里，海爾茂位高權重，制約著妻子娜拉的一言一行，仿佛是家庭玩偶娜拉的操縱者，其實在社會中，海爾茂不過也是一個被男權話語操縱的玩偶罷了。

礙于高大全的男性形象，他平常都要戴著一副面具偽裝起來，將自己這些負面情緒都隱藏起來，直到喝醉了，在酒精的微醺下，才能放下那虛偽的面具吐露幾句真情實感的內心獨白。對于林丹太太和阮克醫生都是如此，面對阮克醫生的不請自來，海爾茂一低一高的口是心非的表達將他受控于男權社會的模樣展露無遺。當阮克醫生留下名片離開時，他也只會說“對于咱們也未必不好，現在只剩下咱們倆，靠得更緊了”，這是海爾茂對于阮克醫生的真實態度，盡管那是一個陪伴自己那么久的朋友他都沒有一點真正的同情心和關心。

對于娜拉，更是如此。他要娜拉乖乖地做為他唱歌跳舞的小鳥兒，小松鼠兒。海爾茂將娜拉視為取悅自己的玩物，來滿足他男人的虛偽和欲望。一旦觸碰到他作為男人的尊嚴，在名譽面前，可以拋棄愛人，向小人妥協。他對娜拉說“我可以為你受苦受累，但一個男人不能為了他愛的女人失去名譽。”最終看到信的海爾茂，對娜拉一頓惡罵。在娜拉決定為他去死后，他還質問道：“就是你死了，我有什么好處？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海爾茂以上的種種行為，無不像個受控于男權社會的玩偶，一言一行都處在男權社會為男性打磨的語境中，海爾茂是男權社會宗教、法律、道德、名譽的犧牲品。他在這一系列的男權社會規則之下也成了一個被愚弄、被操控的玩偶。

（二）等待覺醒的玩偶

蕭伯納稱贊“在她身后發出的碰門聲比滑鐵盧或色當的炮聲還更有力量。”面對娜拉的轉變，海爾茂像慌了神一樣的失措，在愛家庭、愛妻子這一點上，他是無知的。如果說他有愛，他確實以為自己對家庭很有愛，他對愛的理解也只不過是豢養。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無非就是個被男權操縱的玩偶，所以他才會看不到女性作為一個“人”本應該有的獨立與思想。海爾茂不能接受也無法想像自己失去娜拉后會怎樣，他愛她，他不能沒有她。可是他必須要知道如何真正地去愛一個人，劇本的最后一幕象征性的結尾也給我們留下了很多懸念。海爾茂似乎也得到一種萌芽式的警惕與反思。一直處于男權話語操縱下的他是否察覺到自己也需要一個覺醒？

三、愛情玩偶——林丹太太

林丹太太的一生非常坎坷，她是一個生活艱辛不幸的人，家人的生活重擔讓她無法實現自己理想中的愛情，她幾乎沒有愛情可言。她想要從柯洛克斯泰那里得到金錢的幫助，出賣了自己的愛情，拿著愛情的砝碼去跟別人進行物質需求的交換。當她發現柯洛克斯泰不能滿足自己的條件時，毅然決然的拋棄了情人，嫁給了一位更有錢的人。命運總是這樣的始料不及，在遭遇喪夫之后，她又不得不一個人在社會上闖蕩，想盡辦法謀生計。但她始終都將“愛情”作為她的砝碼。

她與柯洛克斯泰在久別重逢之后，再一次用愛情的砝碼去說服一個人，當她得知柯洛克斯泰要毀掉海爾茂時，她飛速冷靜地思考著如何挽救自己。親自找到柯洛克斯泰，向他解釋自己當初的于心不忍，傾訴自己的痛楚與無奈，并且向他表明自己一個人孤苦伶仃，愿意照顧他的孩子，柯洛克斯泰感動的一塌糊涂，他決心“現在我要努力做好人。”她必須要阻止柯洛克斯泰的行為，因為海爾茂的毀滅也會讓她的工作保不住。她并非是愛他，也或許她根本不懂什么是愛情。看起來是她在操縱著自己的愛情，實際上她是一個不會有真愛，被愛情操縱的玩偶。

四、資本玩偶——柯洛克斯泰

在劇中，易卜生雖然對次要人物柯洛克斯泰著墨不多，從他幾番威脅娜拉的言行中可以看出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但其實他也是一個被社會壓迫的受害者，作為一個清貧的律師，他沒有能力留住愛人，遭到拋棄。結婚后，因為救治病重的妻子而迫不得已借貸款，因“偽造簽名”而身敗名裂，最后連唯一賴以生存的工作崗位都要被剝奪，這讓他無法接受，幾近癲狂。由此他從一個受害者變成了一個施害者。他曾因借高利貸偽造簽名而身敗名裂，如今卻為了金錢，利用高利貸殘酷地剝削那些與曾經的他一樣的弱者。

柯洛克斯泰這個人物其實更好地向我們展示了一個被社會資本玩弄的形象，他的一生永遠都在社會資本階級的操縱下，本初積極向上的他經歷了一系列打擊后,變得冷漠卑鄙而不擇手段。但他的良知并未完全泯滅，作為父親，即使聲名狼藉，他也會想盡辦法保護自己的孩子。在一個資本操縱的時代，他不得不努力去爭取更多的生存的機會。但他內心同樣也憧憬著光明美好的未來，在和林丹太太重續前緣后，他選擇洗心革面，盡力彌補自己的錯誤。但是在那樣一個資本操縱的時代，他是否能夠沖破困境，逃脫資本權勢下被玩弄的命運，仍然是留給觀眾的未解之謎。

五、結語

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對于社會問題以及男女問題深刻的揭露，引起了社會上廣泛的影響和轟動，尤其是對于女性的影響，她們開始在自我身份中審視自己。人類在社會的大背景中生存，或多或少都會被一些事物所束縛，不論是劇中娜拉的家庭玩偶、海爾茂的男權玩偶、林丹太太的愛情玩偶還是柯洛克斯泰的資本玩偶，他們都是生活中被困住的人。所以說易卜生的《玩偶之家》不僅僅是在反映一個現實的社會問題，更是從最高層面的角度追問人類的生存困境，以及人作為“人”所應該有的人格獨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