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的上游

文 張天夫

唐家院子土墻上的紅軍標語

乘閃電生產的白晝

給湘鄂邊一面土磚墻上

刷上了半個世紀的雷鳴——

“打土豪，分田地”

把大地的水田折成方格

用五千年黑夜的墨

臨摹這六個字

太陽渾身長滿了麥芒

無名烈士墳

在老區的大山里面

野草間可見到一堆堆隆起的黃土

黃昏從前面走過

腳下墊著杜鵑聲

云垂在前面，上面沒寫碑文

只記得清明這天是土堆的生日

飛舞的紙錢飄遠了，又折回來

一定是半路上聽到了槍聲

湘鄂邊最后一個老紅軍

又開始飄雪了，飄雪了

雞聲在空中打滑

老人扶杖向村后的風車嶺走去

有半座嶺夜沒有吐出來

身后的路比前面要長

余下的路掛在稀疏的胡須上

眼神走起來比腳要快

老人的眼睛穿著雪山的鞋

磨崗隘農會舊址

被叫作農會舊址的，是街后

一棟發白的兩層樓

在湘鄂邊山中隨處可見

農會會員在這屋里開過會

三千年前的模具已經朽壞

青銅器多成了碎片

木屋受四面春雷的鼓動

翻砂出了百里青山

展柜里的馬刀

大廳內顯得有點灰暗

省下的光留給一盞射燈

血腥氣乘虛跑出來

光有點眩暈

借背后的山站穩腳跟

伸手想撫摸一下金屬的聲音

突然飛起一道閃電

躍到了七十年前

三家灘長征渡口

老渡公的兒子，也老了

過了立夏就是九十三歲

大半生守一條皺紋

一道深不見底的幽谷

水面上早已架了橋

車輪滾滾來去自由

昏花的老眼還守在橋墩下面

每天渡夕陽上岸

剪刀峽

就因為一九三〇年的那天黃昏

你剪斷了六十八位紅軍戰士的臍帶

同時從萬丈絕壁跌入深谷

此后，你才叫剪刀峽嗎？

剪刀峽兩峰相對

狀如一把張開的插在藍天的剪刀

冷氣森森，連云都剪不斷

血，把它銹蝕了九十年

紅二六軍團長征從磨市街頭出發

長征第一步從何處起步？

昨晚在榨房的桐油燈下才定下來

拂曉，老街跟在隊伍后面

送行到三里外

面前的山重重疊疊

分不出誰是第一座山

沙灘上留下的腳印重重疊疊

全都是山的樣子

老區的土地

在太陽里面開墾一塊荒地

種不出山坡上血色的高粱

走進夜深處的落日

進山前要吮吸它的火焰

把這塊土地租賃給天空

需要一角江山為它墊付成本

它預支的硝煙和頭顱

用村子里幸存的幾個老人為它找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