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黃河水中央

◎北 塔

一

要離開你了，我再來看你一次。

二

你還像以前那樣渾濁，像以前那樣打著漩渦前行。

三

此時，夕陽正當西下，我和他對視很久，相互之間仿佛充滿了仇恨，仿佛我自己的青年憎恨我的自己的老年。盡管他還在山頭上，擁有一個比我更高的位置；我卻比他更能蔑視。

四

夕陽的光灑在你的萬千鱗片上，也許無法揭開，像千百年來積攢在你心底的秘密。

夕陽將光芒藏在了山的背后。

五

一只又一只鳥，順風而飛或逆風而翔，總離不開太陽的天空。

一片又一片帆，順流而行或逆流而駛，總離不開黃河的水域。

天空中充滿了我悲哀的弧線，而那些站在船頭仰望的人說，所有的鳥都是自由的。

六

再也不要讓你四周的群山用荒涼的表情和荒謬的理由來折磨我了。

七

我赤裸的雙腿在你的卵石間艱難地跋涉著，用脛骨體驗你的涼。我盡力伸長腿，以便更多地感受你的涼意。

八

終于抵達你的中央，其實你不深，我能以我的高度來衡量你。

九

終于在你的中央找到了一個立錐之地。我坐下來，肩負著夕陽和晚云的惶惑。我要一直坐下去，直到黑夜像我的衣服一樣緊，直到你像我一樣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十

為了不被你的流水沖走，我只能小心又小心地慢行。不理解我的人又要笑話我膽小了。那就讓他們笑去吧——那些不舍得脫下皮鞋和絲襪的在岸上觀望的人！

十一

有泳者被你沖到了下游，在回到岸上時，他們發現已遠離原地，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但他們畢竟是泳者。

十二

我從你的淤泥里挖出一粒又一粒小石子。有的丑陋，有的美觀；有的粗糙，有的光滑；有的富于文采，有的歸于平淡。

你要把它們沖向一個更深更遠的地方，然后將它們埋沒，等待時間的牙齒將它們攪成粉末。

我得把它們一粒粒地洗干凈，裝進口袋。我要把它們帶回去，好好保存。不是像一個小姑娘保存大人對她的贊美那樣，而是像一個考古工作者保存一些古物的遺存一般。

十三

夜涼風起，你原本克制的波浪橫暴起來，搶走了我身邊的一塊塊干凈的卵石。你連這些小伙伴一樣的小石子都不放過。

于是，我有充分的理由和理智沿著我所來的方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