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小離
主張:詩歌應當把讀者帶入形象思維的境界,同意象攜手漫步,探索事物內部的神秘。
飄落的葉子為誰招手告別,唯有思念又回到枝頭。擔架上滑落的布滿青筋的手,曾挽回過一個被雷電帶走的孩子。如今,這個孩子再也捂不熱您的牽掛。
天空多像您的眼睛,媽媽。飲不盡的淚水,在喉結哽咽。海鷗悲啼。潮水洶涌,帶走了您的記憶,帶不走您永遠的回聲……
往事泡在泛黃的照片里,像酸菜一樣發酵……時間的飛輪掙扎在滾滾煙霧中。您的一把鐵鍬裝卸著生活的泥沙,漸漸磨去了棱角。歲月的塵土啊,在您臉上涂抹,在我們眼中撲簌。
粗布衣磨壞了,您用五彩線繡補我們身上的漏洞,繡補我們向往的童話。四合院唇齒相依,舊影院擠滿新鮮的故事。帶您遠游的日程早已揚帆,等待卻像月亮的影子……
今晚的月亮站在我的眼眶,如電影回放:我攙扶您在樓下花園追趕著斜陽,就像您攙扶小時候的我一樣……
麻城仿佛一條騰飛的龍,誰的彩筆點亮了它的眼睛?這里,將成為眾人矚目的市中心。
重點中學長出了新的骨架,集中了城市急切擁擠的心跳,新鮮的血液從那里進進出出。知否,它曾是一片安靜的荒林。
遠處,格律的田地、繁體的秧苗消失了,你迷路的羊腸小道拓寬了思路,網絡般多維度伸展開來……
快到任家灣了,門前的兩汪池塘眼巴巴地望著最后的鄉土……漣漪中回響著搗衣聲,催促歸人的腳步……
“一切都將自動化,自古相傳的手動慢搖壓水井,將布滿自來水迅疾噴涌的動脈。”鄉民說。
不見了,那片蘆葦蕩,填過一闋虛妄的詞譜。從青春的馬尾辮到脫發的更年期,迎送過吹吹打打的紅白喜事。
挖土機繼續啃著老本,古老的鄉風斷了韻腳,但鄉音從未改變滑過空中的線條。比鄰的王家崗已搬向了新的安置房,一些遺址在發黃的照片中微弱喘息。
“很快,這里將鋪滿黃金般炙熱的商機。”我喃喃自語。
此時,小鳥銜著炊煙的余香,消散在天空……
她們背井離鄉,沒有香水、華藻的衣飾,隱身于安全帽和工作服。她們的臉,被烈日烙下重金屬的質地,風雨也不改其色。
吃著快餐,住著擁擠的臨時工棚,一塊簾布遮不住工友們酣睡的呼嚕。唯有夜晚,爹娘的病痛、孩子的呼喚……月光一樣在眼中流淌。
她們的字典里沒有黛玉葬花,也沒有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爽朗的笑聲翻過了風花雪月的故事,蔚藍的夢,一步步向天空靠近。
她們雙手的老繭磨去了曾經的旋渦和遺址。為了填補缺失的那頁,為了敲出鋼鐵里隱藏的火花,為了鉗斷貧窮的反骨,汗水透支著她們的身體。
懸念一步步挪動在虛實相交的鋼筋叢林,考驗著環環相扣中每一顆螺絲釘的松緊。她們抱著一摞摞磚、一袋袋水泥……就像用力抱著親人。
百米高空她們害怕嗎?眩暈嗎?仿佛系在纜繩上的風箏,一根繃緊的神經上下浮動。
偶有吊塔折射陰影,無意跌落的嘆息,砸痛大地的胸口。那是收不回的一朵青春之花。
多少次碰響草原的馬頭琴弦?弦斷。多少次誤入藕花深處,陷入泥沼。
什么是她合適的韻腳?
她從詩經的源頭溯流而上,衣袂放飛的雎鳩在誰口中學舌?像閃電瞬間的火花,像風自由的節奏。
多么珍貴,也許落下幾行絕句;也許拉長一頁頁馬拉松賽道,穿越未知的謎。
在敏感的觸角欲落未落的間隙,牽開一首歌的序幕。一段鼓聲敲打的音符……
該如何把握?直白與抒情過度,仿佛被曝光的膠卷,留下一片空白。
矜持的長度決定玫瑰鮮艷的時光。矜持的長度能攪動激情的海浪傾覆一葉扁舟。
初見時,她散發干紅的光暈。15度是剛剛爬上額頭的醉意;15度是初醒的紅日半睜睡眼,霞光伸出探秘的手……
認不出,仿佛一個皮包骨頭的風箏,被命運之手小心翼翼地拽著。
瘦得脫相的老人動用了所有的神經,將笑容牽扯出來。天邊最后一抹夕陽滑過他的臉頰。
一幀《松鶴延年》掛在墻上,高于塵世,守著虛迷幻境。
他的行動越發遲鈍,越不過智能與電腦的屏障,至今未走出一生的平水韻。化療的流水線上,風浪四起,漣漪的電波里還有多少期待與回聲?
他放下了浮云般飄移無常的禮帽……三千煩惱絲落盡,一輪圓月又將過往擦亮。
我捕捉他眼中閃爍的微光,病痛幾乎耗盡了體內的燈油。
他說,夢里又回到了老戲臺。飛舞的水袖揣著一段過不去的九曲回腸。喇叭鑼鼓為落葉飛花送行……
她比血濃于水的詩歌要遠些。她比隨意來去的散文要近些。有些秘密不能說,也不能和她說。
她從宋詞的源頭滾滾而來,脫去了枷鎖和韻腳,醍醐一樣劈頭蓋臉將我澆透,聊齋里的畫皮和多年密封的偈語從我身上滑落。
彼此的緣分或因一次酒水迅猛的搖滾樂,或因一杯茶水滲透的輕音樂,閃電般穿過今生和來世。該如何給她塑形?我在三月的花朵里碰到了她的觸角,在九月的楓葉紅收到了她墜落的心跳。
一段神話從山海經里走出,現實無法考究對應的山脈、地名,聯想的念珠在胸口讓它們一一找到了歸宿。
不舍棄,不僭越,撫一曲高山流水又是為哪般?我們仿佛在地球的兩面,相會于赤道線,那是靈感的高發地帶……
每當大批量新款到貨,她們一改嬌滴滴的模樣,纖夫一樣,憋足勁,哼著船工號子,一捆捆搬動自己超負荷的命運。服飾和她們一樣,貼上不同姓氏的條碼,釘上相同的磁扣,如契約合同。
空中涌動著音樂的海洋,它是她們不知疲倦的興奮劑。仿佛將一曲曲流行樂穿在身上,展示時代的潮流。她們在流水線上奔走,模仿的眾生長龍般前仆后繼。
穿著低跟的她們,一條馬拉松賽道從她們腳下展開。白班與夜班如加速的齒輪在交替中緊咬不放。翻過一頁頁不停歇的流水賬。光陰與汗水流淌在微薄的薪水中。她們的身影閃電般迅疾,有人腿上落下靜脈曲張的病根,蚯蚓一樣生發。
話筒把握時代的脈搏,在吆喝聲中將人流匯聚至高點,開出一朵朵沸騰的浪花。她們和服飾一樣,在流水線上,從光鮮走向陳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