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應社會關切 兼具銳度溫度
——甘肅景泰山地越野賽報道手記

□ 李杰

（作者系新華社甘肅分社記者）

2021年5月22日，甘肅省白銀市景泰縣第四屆黃河石林山地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以下簡稱“甘肅景泰山地越野賽”）在強度、難度最高賽段遭遇大風、降水、降溫的高影響天氣，組織管理不規范、運營執行不專業等短板暴露，最終造成了重大人員傷亡。開賽當日21時許，新華社甘肅分社率先獲得線索并進一步核實信息，馬不停蹄調度記者，組建融合報道小組，奔赴遠在130多公里外的事發地現場，圍繞參賽者遇難情況、救援進展、事故原因等展開調研和報道。

這是我工作三年以來，第一次參與突發事件報道。該事件不同于傳統的突發事件，其偶發性強，現場信息混亂、無序；同時，遇難者人數多，社會反響強烈，但輿論導向卻不明確，對政府、企業、參賽者等相關方的問題，莫衷一是。分社明確要求報道“務必準確、客觀、慎重”。對我們一線記者來說，在有限的時間內，如何完成報道、回應社會關切、有效引導輿論，挑戰巨大。

分社長期以來形成的突發事件應急報道機制，以及“全程、全息、全員、全效”報道組織指揮模式，有效實現了前后方聯動，為前方報道組在輿情搜集、信息匯總、專家采訪等方面提供了充分保障。事件伊始，我們率先獲取信息、領先播發消息，獲得社會強烈關注；搜救結束，我們深入采訪、還原事件，其中深度調研報道《一場越野賽為何成為“奪命跑”？——還原甘肅景泰山地馬拉松越野賽慘劇經過》，媒體采用近800家次，迅速被各大媒體頭版刊發；善后及調查工作開展之際，我們著力揭開賽事運營的“蓋子”；調查工作后期，我們從調查結果、干部處置情況、賽事熱點回應等三方面進行報道，并結合前期采訪，完成反映整個賽事運營過程中干部心態等相關報道。

此次甘肅景泰山地越野賽報道歷程，對于我這名年輕記者而言，既鍛煉了新聞業務“四力”（腳力、眼力、腦力、筆力），也提升了政治“三力”（政治判斷力、政治領悟力、政治執行力），感觸最深的是以下三個方面：

一、去偽存真處理信息，多方印證梳理脈絡

5月22日23時許，我們迅速收拾好裝備，從蘭州市趕赴事發所在地景泰縣黃河石林景區。駛離蘭州市區后，車窗外消防、應急等車輛呼嘯而過，車窗內的我們也一刻不停地在網上搜集賽事路線、比賽裝備、注意事項等基本信息，截圖保存。同時，從網絡等多個渠道來獲悉整個賽事整體進展。約莫兩個小時車程，我們便抵達了事發地現場，我與一名同事前往甘肅省政府設立的指揮部了解情況，另一名同事就地開展外圍采訪。抵達指揮部后，我們卻發現“遇難人數”這一關鍵信息難以統一，多個渠道獲悉的情況并不一致。慎重考慮，我們認為即使我們是首批到達現場的媒體，也不能急于搶先報道，在對遇難人數、事發原因等相關信息，逐字逐句一一核實后，我們才播發消息《甘肅景泰一馬拉松百公里越野賽已發現16人遇難》。在該消息采寫過程中，我們沒有停留于官方提供的主辦方、承辦方信息，而是追問了具體賽事運營單位，在文中保留了“具體賽事運營由甘肅晟景體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負責”這一信息，這一公司也成為后期新聞報道突破的重點。

結合外圍采訪獲悉的信息，我們發現救援力量都在景泰縣中泉鎮常生村附近集結，強度最高、難度最大賽段的起點也正位于該處。23日5時許，我們又前往常生村，“只有眼皮貼近地皮，才能看見草根”。沿途道路崎嶇蜿蜒，20多公里路程，我們足足行進近1小時，較為平坦處賽道布標也七零八落。我們抵達位于高難度賽段前的山底，風依舊很大，負責給救援隊伍做向導的村民正陸續下山，甘肅省森林消防總隊救援隊伍正準備沿另一條路繼續搜救。我從最早參與救援的常生村及葫麻水村村民處，得到“前方賽段異常陡峭”“救援時穿著棉衣都感到寒冷”“很多參賽者被吹成了滾地葫蘆”等關鍵信息。隨后，我們完成“20人遇難，1人失聯”“21人全部遇難”“搜救結束”等消息報道。其間，我還從白銀市、景泰縣及黃河石林大景區等單位，獲悉了整個救援工作細節，并將22日9時開賽后至23日12時許宣告搜救結束時大約每個小時的核心事件及關鍵信息梳理清晰，提出了“應急預案是否具備”“搜救是否及時”等問題，為后期采訪報道打下堅實基礎。

二、抽絲剝繭探尋真相，由表及里追問疑點

該事件發生后，媒體報道持續升溫并開始分化，由于遇難人數高達21人，該突發事件也成為了某些媒體爭奪流量的“工具”，各種推測、失實、編造、暗示類報道甚囂塵上。我們沒有急于對事件各方做出定性判斷，而是兵分兩路，一路重走賽事路線，突破運營公司，接觸核心當事人，用全媒化手段復盤賽事全過程，另一路緊盯事故善后和醫療救治，大量接觸采訪參賽選手和業內人士，掌握了很多鮮活的全媒化素材。搜救結束一經宣告，我們立即與前期參與救援的村民、接受救助的參賽者、景區管委會負責人等對象聯系，并結合我們還原的該事件最為關鍵的27小時時間表，進行更為深入的采訪。我與某位參賽者溝通時，明顯能感覺到其“逃避”“抗拒”“顧慮”的心態反復出現，但當我言明采訪是為了對熱愛該賽事的人負責、還原真相避免慘劇再次發生，他才緩緩破防，采訪中得知，天氣突變時，他薄薄的沖鋒衣與短褲，根本抵擋不住寒冷，身體麻木、大腦嗡鳴，漸漸意識模糊。在按下GPS上的SOS鍵后，4個多小時才得到救援。這次采訪也讓我意識到，突發事件中的采訪對象往往都惶恐不安、驚魂甫定，記者只有坦言初衷、將心比心，才能有效溝通。通過深入采訪，我們也得以聚焦四大疑問：天氣預報為何未能有效發揮預警作用、賽道保障是否完備及補給站設置是否合理、舉辦方叫停比賽是否及時、有無應急救援預案及救援能力夠不夠等等。接下來，我們與氣象部門、賽事負責單位、救援隊伍等反復核實，梳理出氣象信息缺失但“硬要”開賽、出事不“吹哨”、運營方反應遲緩等問題，完成相關報道，不僅有效聚焦核心關鍵問題復盤真相，還揭示了偶然背后的必然因素。

三、回應社會關切，兼具報道銳度溫度

事件開始發酵后，圍繞該事件“為何會發生”“誰該負責”“怎么避免”等核心問題的關注度居高不下。而甘肅晟景體育文化發展有限公司實際承擔著該賽事運營工作，突破該企業完成采訪至關重要。經過多方努力，我們對該企業、白銀市體育局、黃河石林大景區等相關負責人進行了長達5小時的專訪，就賽事中最為突出和敏感的環節深度追問。我們了解到，在這個曾獲中國田徑協會銅牌賽事的活動中，負責賽事計時、志愿者工作安排、GPS設備管理等核心環節的業務被該企業轉包給多家企業，而該企業與外包公司對某些環節的具體分工，竟然都不知情。賽事組織運營人員管理松散，相關人員沒到點位，層層轉包，承包公司自認“不專業”等突出問題浮出水面。同時，我們重走賽事線路的采訪組，也發現賽道標識布置因陋就簡等問題，顯然該事件在監管、專業管理、賽事安排等方面均存在重大疏漏。我們意識到我們的報道不僅要回應社會關切，還要推動相關賽事能從厘清職能責任、運營企業篩選、全程組織監管等方面逐漸完善，避免慘劇再現。就此，我們提煉出主辦不是“主看”，承辦不是“旁觀”，外包不是“免責”等具有銳度的觀點。

在采訪過程中，我們一方面認真梳理賽事具體運營分工、賽事本身救援力量配備、相關求救信息反饋渠道、突發狀況各單位部門處置工作等情況，另一方面還搜集社會各方面參與救援的細節，反映了一些溫暖人心的故事。6月11日，該事件調查結果正式公布，27名領導干部被追責，我們前期深入采訪報道的觀點也被證實，再次展現了新華社調研報道的優勢。在此次偶發性強、難以預見的突發事件中，我認識到過早追求對事件進行定性判斷，往往不利于還原真相、引導輿論，而具象化、精準化抓住矛盾的主要面，兼具報道銳度和溫度，才能確保調查深入、報道過硬、經得起歷史檢驗，才能真正發揮主流媒體的使命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