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睡》與《火》的悲劇形象比較

金香今 全慧華

人類出生在這個世界，是為了個人的快感和快樂，而自己的生命則是為了這種幸福而邁進的。當這些小小的幸福沒有保障，人們就會以極端的行為來結束不幸的生活。契訶夫的《渴睡》與玄鎮健的《火》就是如此。兩部作品都講述了少女因不幸的生活而做出不符合人倫的行為來抵抗艱難生活的故事，因此有比較的可能性。

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是最具有革新精神的文學流派之一。在20世紀后半葉，女性主義運動由激進女性主義的“對抗”走向后女性主義的“對話”，表現得更加成熟穩重。本文以女性主義為視角探析兩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形象，以解讀東西方悲劇女性的反抗心理。

一直以來，很多學者對契訶夫與玄鎮健進行過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在大量的文章中，學者們對契訶夫與玄鎮健作品中的女性主義視角下的主人公形象、小人物形象、藝術性與戲劇性等內容進行了比較。本文以契訶夫與玄鎮健的兩部作品為切入點，借鑒已有的研究成果，從中探尋東西方悲劇女性的反抗心理，從而解讀古今中外悲劇斗爭的普遍性。

一、悲劇女性形象

悲劇起源于古希臘，是贊美酒神的頌歌和祭禱發展而成的。悲劇是戲劇的一部分，是由于作品中的主人公和現實之間的矛盾而造成的。悲劇女性處在惡劣的社會環境中，當基本生理要求不能滿足時，她們就會產生用不符合人倫的極端行為來結束不幸生活的想法。本論文研究的兩部作品也是如此。

（一）悲慘的命運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第六章“戲劇史”中下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悲劇的定義：“悲劇是既嚴肅又完整的，以語言為媒介用于戲劇的各個方面，借用人物的動作表達憐憫與痛苦。”

描寫主人公少女殺人事件的《渴睡》，主人公為了睡得安穩，而掐死了愛哭的嬰兒。從表面上看，主人公瓦爾卡為了睡覺而殺了孩子，但從深層意義上可以看出是底層小人物與社會環境之間的矛盾而引起的悲劇事件。盡管她不分晝夜地工作，卻得不到主人的同情，甚至晚上睡覺的自由也被剝奪。累了就睡，這是生理上的基本需求，但瓦爾卡的悲慘在于甚至連睡覺也不允許，這也是瓦爾卡悲慘命運的開始。瓦爾卡歷經艱辛，卻從不向主人抱怨，從而產生了內心隔膜。可以說造成這種悲劇的原因是人類勞役關系。實質上，人類勞役的等級關系是主人的支配意識和仆人的服從意識共同作用的結果。被這種思想所束縛的瓦爾卡，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說出自己的需求，從而使矛盾也變得更加沉重，這也可以說是主人公瓦爾卡產生心理隔膜的第一步。

男女關系的不平等由來已久，在父權社會中，女性由于自身的弱小，只能依附于男性，這也是男權思想對女性的壓迫。《火》的主人公順怡，小小年紀就嫁到了農村，含辛茹苦地干著繁重的活，過著不幸的生活也不能有一句怨言，可以說是在“三綱五常”所造成的父權主義的影響下，女性悲慘地位的體現。凌晨就去煮牛食、接水，往水田里送飯，晚上丈夫又貪戀主人公少女幼小的身體。這是在父權主義統治的社會里悲劇女性的悲慘命運。

從悲劇產生的原因來看，離不開以下三種。第一種是因惡人而被毀滅的悲劇。第二種是悲慘命運與社會環境的矛盾而產生的悲劇。第三種是被個人欲望而搞垮的悲劇。本論文研究的兩部作品的悲劇是悲慘命運與社會環境的矛盾而產生的悲劇。這種因社會現象而產生的悲劇可以說是必然中的必然。悲慘的社會現象與不能適應這種社會生活而產生的矛盾，必然導致產生心理障礙。

（二）悲劇性矛盾

從學術界的角度看，美學范疇的悲劇有許多不同之處。但不管是什么樣的悲劇，本質都是矛盾沖突。矛盾沖突是人類的理想、愿望、欲望與社會現實的矛盾，主觀和客觀因素之間的矛盾。在悲劇里這種矛盾是不可妥協的，是主觀個體的需求和欲望敗給客觀社會環境。從悲劇命運來看，人們試圖擺脫那種不幸的生活，但從悲慘的社會可以看出，他們必然會受到命運的支配。

困了就睡，這是人的本能，不能受意識的控制。愛哭不睡覺的嬰兒與疲憊達到極點的瓦爾卡形成矛盾。從被勞役所折磨的主人公與不理解瓦爾卡勞役痛苦的主人所產生的第一次內心隔膜，到愛哭不愛睡覺的嬰兒與疲憊達到極點的瓦爾卡之間所產生的第二次內心隔膜，可以說是瓦爾卡采取極端行為的導火線。作者對當時惡劣社會狀況與夢的描寫，更加形象地刻畫了主人公瓦爾卡對睡眠的渴望。作者把瓦爾卡對睡眠的渴望與愛哭不睡覺的嬰兒作了對比，使人們產生悲劇即將要發生的緊張感。躺著用心去聽的話會感覺到特別美妙的歌聲，但對于疲憊達到極致的瓦爾卡來說美妙的歌聲也是種噪音，這也暗示主人公瓦爾卡的悲劇行為。可以說，這些矛盾是引起社會中的小人物用不符合人倫的方法反抗社會的必然結果。

從當今社會來看，婚姻是為了幸福、快感和快樂。通過女性解放，找回女性尊嚴的當今時代與殖民地時代的悲慘女性的地位是不可比擬的，但女人希望婚姻能帶來幸福的思想沒有改變，僅僅是因為古代社會的女性受到“男尊女卑”思想的控制而產生內心隔膜，沒有正確地認識婚姻觀。比起盼望幸福與快樂的婚姻生活，當時社會的女性渴望舒適生活的意識被殘酷的社會現實埋沒。古今中外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的婚姻是個悲劇，但是在“男尊女卑”的社會里悲慘女性的命運是無可奈何的。順怡白天辛勤勞動，晚上丈夫又貪戀她幼小的身軀，她想從那“仇人屋”逃脫出來躲到倉庫，結果還是沒能從“仇人”的房間里逃脫，總是過著恐怖的夜晚。殘酷的現實與無意識中希望得到幸福的女性愿望形成矛盾。她從“仇人屋”跑出來時砸壞了碗，又被婆婆揍一頓，在現實當中這種婚姻可以說是達到極致的女性婚姻悲劇。有一天晚上，主人公順怡無意識地產生了只要沒有“仇人屋”就不會經歷那可怕夜晚的想法。這種心理描寫也是令人緊張的因素，可以說是在暗示由于不幸而痛苦的狀況而會發生悲劇行為。

這類悲劇的矛盾沖突是戲劇發展的重要因素，也可以引起讀者的興趣。悲劇中的矛盾沖突不是個體之間的矛盾，而是個體與社會階層之間的矛盾。這種矛盾可以引起讀者的憐憫，給予讀者緊張感，也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矛盾沖突，會給悲劇女性提供對抗殘酷悲劇斗爭的條件，會對主人公采取極端行為反抗社會起暗示作用。

（三）小矛盾引起的大悲劇

矛盾沖突會使人失去理性。當殘酷的社會現實連小小的社會需求也滿足不了時人們就會以極端的行為進行反抗，這也可以說是人類的本性。

為了哄嬰兒睡覺而唱的搖籃曲，對于累到極點的瓦爾卡來說，是難以忍受的巨大悲痛。忍不住疲勞想瞇一會兒，也會被主人痛罵、暴打，可以看出主人公瓦爾卡連睡覺的權利都沒有。在這種極端的社會環境下瓦爾卡徹底沒有向主人訴求的勇氣，在這里也可以看出主人公瓦爾卡的孤獨與寂寞。《火》的主人公順怡也是因父權主義影響而產生的矛盾，以縱火的方式來反抗不幸的現實生活。這可以看出主人公順怡對殘酷的社會現實進行了批判，表達了女性對戀愛、婚姻的渴望，充分表現了女性的自我意識。

在個體與社會永無休止的沖突與抗爭中，悲劇理性的認識層面表現出悲劇人物對自身價值、對善的追求，深化了認識世界、認識自我的能力，加深了人們對善與惡等人倫關系的理解，最終也升華了人的倫理意識。

二、東西方悲劇女性的反抗心理

朱光潛先生在《悲劇心理學》中提到了這樣一句話：“悲劇里重要的不僅是悲劇人物的痛苦，更重要的是反抗的方式。沒有對痛苦與災難的反抗就不能說是悲劇。”因此想要在作品中刻畫悲劇形象，就要找到因殘酷的社會現實而產生的矛盾沖突。產生矛盾也必然會出現敵人，與敵人做反抗也可以說是創造悲劇藝術的重要基礎。本文研究的兩部作品也可以說是對敵人進行反抗，表現出整個社會的悲慘現狀。

（一）反抗的目標物

產生悲劇的原因很多，但是本文研究的兩部作品是悲慘命運與殘酷的社會現實所產生的悲劇。但作品主人公并不是跟整個社會現實進行斗爭，而是以使她們痛苦的某一目標作為對手，以除掉對手來結束悲慘生活狀況，不除掉社會根源，悲劇還會重蹈覆轍，可以說這也是悲劇中普遍存在的問題。

《渴睡》中的主人公瓦爾卡將妨礙自己休息的孩子勒死，結束他艱難的生命。瓦爾卡的對手正是嬰兒，一個無辜的嬰兒竟成了黑暗社會的犧牲品。《火》的主人公順怡也通過在房屋里縱火的方式反抗“男尊女卑”的舊習俗。悲劇作為一種藝術形式，也是現實生活的一種反映。現實生活中的矛盾，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除，矛盾就等同于解決，但是矛盾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這就是悲劇形成的原因。在作品中，為了突出地表現出矛盾，會以某種媒介作為對手，通過毀滅它來結束悲劇。本論文研究的兩部作品也是如此。兩位主人公通過勒死嬰兒與燒毀“仇人屋”的方式，對俄國殘酷的社會和朝鮮的父權主義與“男尊女卑”的社會現實進行反抗。

（二）東西方的悲劇觀

在東西方文學史上，產生了很多讓人心動的悲劇。東西方的文化觀念與思維方式的不同使悲劇也有一定的差異。西方的凈化說與東方的同情論也可以說是東西方悲劇的最顯著的特征。西方文化是海洋文化，受廣闊的海洋精神的影響，西方人追求個性與自由，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敢于向統治階級發泄自己的不滿。在西方悲劇藝術中，通過描寫人物的矛盾斗爭，表現出了人性的最善、最惡，探究人類生存發展的意義。本文研究的《渴睡》也是如此。作者想通過主人公瓦爾卡殺害嬰兒來說明生存和毀滅的意義。

與西方的海洋文化相比，東方文化可以說是內陸文化；與廣闊的海洋文化相比，東方內陸文化僅局限于狹小的地理環境。在這種環境中的東方文化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宣傳集體主義精神。與《渴睡》中出現的許多矛盾相比，《火》中的主人公想用縱火的方式來結束不幸生活，在這里可以看出東方的集體主義精神。《渴睡》的主人公也可以以縱火的方式來燒毀讓自己痛苦的屋子，但是她以殺人的極端行為勒死無辜的嬰兒，也可以看出西方的個人主義與東方的集體主義的差異。

東西方悲劇主人公的形象也存在很多的差異。西方悲劇主人公存在自主意識，性格復雜，有敢于斗爭的精神。這種特點可以說是東方悲劇作品中不具備的因素。東方悲劇主人公自主意識較弱，性格單一，維持比較溫柔的姿態。東西方這些不同的特點，導致對待命運悲劇的方式不同，表現為殺人與放火的區別。

三、結論

殘酷的社會現實必然會導致悲劇性人物。主人與仆人之間的等級差異矛盾，父權主義影響下的女性悲慘地位的矛盾，這些矛盾表現出了悲劇的藝術性。以矛盾為主題的悲劇性人物研究雖多，但通過兩部作品的研究，注意到了殺人與放火的本質區別，也可以說是東西方不同的悲劇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