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紅白喜事》中“鄭奶奶”人物分析

劉林琳

在做劇本人物分析時，我們可以先將人物進行色調分類，色調問題是一種比擬，目的是要所有演職員對整部戲和角色的生命色澤產生聯想，希望演員能把這些比擬化為角色的動作和精神氣質表現出來。

話劇《紅白喜事》在1984年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進行了首次公演，反響熱烈，往后二十余年間，不時有藝術院團及高校選擇此劇本進行復排，究其原因，無外乎劇本里人物塑造非常出色。

話劇《紅白喜事》里的鄭奶奶、齊老貴，筆者將他們劃為暗紅色，鄭奶奶盡管已臥床多日，可她的精神頭還是利落的，她和齊老貴一樣，都是有生命力的。他們是各自家族里的大家長，到晚年仍然還想保護自己的家人。以下筆者將對鄭奶奶的人物形象以及人物關系做出分析。

鄭奶奶并不是一個高大全的形象，她只是一個普通人，她做的所有事的原因與動機，她的“新”與“舊”，歸根到底其實就是對家人的愛，希望他們日子過得好。

她并沒有女性的柔弱，相反，她剛強、堅毅、倔強，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夠在這個社會活下去。時局的動蕩讓她和她的家庭經歷了太多的苦，向往革命的種子可能在那個時候已經悄悄在她心里種下，她開始覺得，似乎得有反抗和革命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

她和丈夫相互扶持，在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兒子，但是因為疾病，這個兒子夭折了。后來，他們順利地生下了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只是在老四出生那一年抗戰開始，他們實在是窮得揭不開鍋，萬般無奈之下，老四被他們送到隔壁村的申家。

他們夫妻一起經歷了北伐戰爭、土地革命戰爭、抗日戰爭，她的丈夫在接觸并了解共產黨以后，堅信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才能救百姓，才能救他們全家，所以他投身于抗日。而鄭奶奶作為家屬，作為一個心中埋著革命種子的女人，作為一個迫切想要改變全家生活狀況的女人，不能親身投入革命，便竭盡全力支持，沒有一絲猶豫。只是她的丈夫，挺過了抗日，卻沒能等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947年被“還鄉團”鍘死在村頭的場上，曝尸三天。所有人都勸她不要去抬回尸體，實在是太危險，可她舍不得、不忍心，那是她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是她孩子們的父親，是她重情重義的男人。那天夜里，她一個人悄悄地去了場上，剛抬起丈夫的尸體，“還鄉團”的人便發現了她，她抱著丈夫的尸體死命地逃……后來安葬了丈夫，那一年，她46歲，最小的兒子才3歲。

一個女人拖著四個孩子，往后的日子有多苦是可以想象的，她憑著勤勞、剛強，都挺過來了，并且一直以來她都是村里根正苗紅的先進分子：抗日的時候，她是抗屬代表；土改的時候，她是評議員；斗地主的時候，她站在最前面……并且，她的兒子們除了二伯伯，其他統統加入了共產黨……做這些的時候，她并沒有任何的功利心，她只是單純地認為只有變革才能讓他們一大家子生活過得好。就這樣，她愣是一個人帶著一大家子過成了村里有地位說話、有分量的家族，理所當然的，她成為家族里最受人尊敬和愛戴的長輩。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改革的春風吹到農村，大變革的時代來臨，鄭奶奶一家真正地富起來了，他們的日子越來越紅火，所以她由衷地感謝政府、感謝黨，對黨的領導萬分擁護。只是，當政府的號召與她認為的對子孫家人好的行為有出入的時候，她便又回歸到一個“舊”的狀態了。

二伯伯是她的第二個兒子，從小這個兒子就讓她異常省心，丈夫在外打日軍，他在家幫著她拉扯弟弟妹妹，丈夫走了以后，他是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作為長子（老大夭折），他懂事、勤快，結婚生子，中規中矩，從不出一點岔子，盡管有些“一根筋”，可從不會違背她的意思。連帶他的媳婦也是她最滿意的媳婦，二娘勤勞、本分，雖然跟鄭奶奶比她不夠堅毅、能干，可她什么都聽丈夫的安排，更何況，她還給鄭家生下了鄭奶奶最疼愛的孫子。所以在年老以后她選擇跟著二伯伯一家住在一起。

相較來說，三叔一家是最讓她不省心的，三叔就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兒，什么都無所謂卻又傲嬌得很，盡管歲數不小，可總是到處捅婁子，從年輕時候開始，一直到現在，不是差點被戴上“右派”的帽子，就是去到每一個單位都跟同事、學生、領導處不好，而他的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燈，彪悍起來甚至能打人。早些時候她還能處處護著這個兒子給他“擦屁股”，可現在，她也覺得力不從心了。

對申四叔，鄭奶奶是內心有愧的，所以四叔在熱鬧和鳳蓉的定親宴上說出當初他被送人的字據上的內容“不管是有病有災、車軋馬踏、投河奔井，鄭家都無權過問”時，她一句話也說不出，這些年，她確實對這個兒子少了太多關心，她自己日子艱難得自顧不暇，所幸這個兒子健康長大，并且成了申家莊的黨委書記，還有了三個兒子，個個都一表人才，只是嫌隙還是有了。雖然四叔還是叫自己娘，她還是叫四叔老四，雖然金豆從小嘴甜哄她開心，可是在她心里，和四叔一家確實還是不夠親近。

五叔雖不及二伯伯懂事、穩重，可也還過得去，工作也不錯，本來小日子一天比一天紅火，可因為“無后”，這些年也很是折騰。計劃生育政策已經開始施行，雖然政府提出口號“生男生女都一樣”，可她仍然支持老五媳婦再孕，期望能生出男丁，雖然與政府號召相悖，可她認為“有后”才是老五一家更好的選擇。也正因為老五媳婦沒能生出男丁，鄭奶奶一直沒對她有好臉色，甚至給再孕生出來的閨女取名為有貶損含義的“二多”。

鄭奶奶講情義，鋤泥是她的小女兒，她一手包辦了她和申家根的婚事，盡管鋤泥一萬個不愿意，甚至在嫁給家根的時候一直哭哭啼啼，可她一直堅持，究其原因，是家根的父親在土改的時候救了鋤泥的爺爺，家根父親斷氣前給鋤泥取了名字，一只手拉著家根一只手拉著鋤泥，然后就斷氣了。鄭奶奶一廂情愿地認為家根父親的意思是要鋤泥嫁給家根，所以鋤泥的婚事既是包辦婚姻，也是鄭奶奶在報答恩情。而家根并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鋤泥的婚姻生活也不算幸福。鋤泥對鄭奶奶有怨，可鄭奶奶并不認同，雖然她也覺得家根的行為不太恰當，可是礙著老一輩的情誼，一直對家根偏心袒護，她仍然不允許鋤泥離婚，她認為一是情分，不應該離婚；二是她并不認為家根所犯的錯誤是可以影響到婚姻的。在鄭奶奶的心里，根本就沒有離婚這個詞存在，她也不允許這件事的發生。

鄭奶奶和齊老貴之間有著多年的革命友誼，她對他知根知底，因為年齡相當又惺惺相惜。他們一起當過抗屬代表，也見過斗地主時齊老貴憋紅臉說不出一句話，他們一起經歷了從貧窮到小康，也一起成為各自大家庭里德高望重的大家長。她跟齊老貴都是講禮數、好面兒的人，跟齊家的婚事她按禮數準備周全，她尊重齊老貴，所以包容鳳蓮的不妥言行，她也打心底認為跟齊家姑娘的婚事是一樁好婚事。只是，這些都敵不過她對兒孫的偏袒和愛，所以在熱鬧跟鳳蓉的婚事鬧崩、娶靈芝被拒以后，她像老母雞護崽子一樣也跟齊老貴一家決裂。

其實對鄭家大院當下的情況，她是滿意的，盡管她的身體已經不再康健，可她覺得此生無憾也無愧，她不懼死亡，甚至能平和地面對死亡，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孫子熱鬧的婚事。這是她最疼愛的孫子，奶奶對孫子的愛護與偏袒在這兩個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盡管熱鬧并不是大家庭里的第一個孫子，也不如金豆嘴甜，偶爾還會闖禍需要她“擦屁股”，很多時候還違背她的意見，可她曾經領著他走在村頭的小路一直跟他哼唱兒歌，她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從一個小人兒到一個軍人，再到復員回來成為村里的先進分子，她為他驕傲，也著實是寵溺。她一心為熱鬧，也一心順著熱鬧，她支持熱鬧娶鳳蓉是因為她覺得門當戶對，并且鳳蓉是數一數二的好人才。熱鬧提出心里只有靈芝，雖然她也同情靈芝的身世，可是她堅決反對，反對的原因卻是怕靈芝克熱鬧，而面對熱鬧的堅持，她想辦法解決，找到算卦的算出靈芝克不動熱鬧以后，顧不得禮數竟向齊老貴提出改娶靈芝。熱鬧對她的孝順也是讓她欣慰的，一向思想先進的熱鬧竟同意為她借壽，雖然熱鬧提出要先去退黨，雖然她拒絕借壽并且說出熱鬧退黨要揍他，可她心里是暖烘烘的。

總的來說，鄭奶奶是一個比較復雜的人物形象，她愛她的兒孫，重情義、剛強、堅韌不拔，是鄭家絕對的一家之主。在她身上，有“新”的、先進的思想，也有封建、愚昧的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