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 地

于 博

大青山里有條狼洞溝，狼洞溝因早年有狼在此穴居而得名。但隨著闖關東難民的涌來，人煙驟至，狼被迫遷徙，溝內便難見到狼的蹤跡了。

大青山是小興安嶺的余脈，海拔很高，山勢陡峭，主峰直插云霄。這里樹木蔽日，泉水淙淙，花香草綠，環境極佳。但因主峰周圍溝壑環繞，似與山分割，沒有路可以走，所以人跡罕至。有一年，兩個采山的人去登主峰，其中一人意外失手，跌落谷底，連個囫圇尸首都未找到。此后，便沒有人惦記登主峰這檔子事了。不過，自打“九一八”事變起，大青山來了日本兵以后，主峰登上一個人，還在此常駐了。這個人叫王糧田，職業是放蜂人。

大青山確實是個放蜂的好去處。

王糧田個子不高，身體瘦弱。居然能登上令人望而生畏的主峰，而且還帶了四箱蜜蜂，這簡直讓人有點匪夷所思。

大青山里來了日本兵，也來了一支抗聯隊伍，于是大青山失去了往日的寧靜，大仗小仗幾乎天天打，白天黑夜不消停，那槍聲非常清晰地傳到王糧田的耳朵里。

每天，王糧田都站在峰頂四處遙望。有時候，抱著一個鐵匣子，鉆到石砬子下面，打開鐵匣子，抻出一根線，在空中晃動幾下，極像拴了線的蝴蝶。王糧田擰開按鈕，一溜電光閃爍，滴答聲想起。王糧田表情凝重，然后長舒一口氣。弄完后，王糧田抱著鐵匣子，快步地奔到蜂箱處，打開蓋，把匣子放進去。然后走上高處，向遠方眺望。對，不用猜，王糧田在發報。發給誰？中共北滿省委。

這天，王糧田正躺在草鋪上休息，窩棚里突然闖進兩個人，一個日本軍曹，一個偽滿洲國警察。沒等王糧田起身操起防身用的洋炮，就被這個日本兵用一只冰涼梆硬的手槍頂住了腦門，另一個偽滿警察急躁地在泥土搭建的灶臺上亂翻。

闖進來的這兩個人是日本山林討伐隊的，前天在老鴰嶺遭遇了張光迪率領的抗聯六師的伏擊，二十多人就逃出他們兩個。慌亂中，他倆越過深溝險壑，竟然攀上了主峰。看見有個窩棚，兩個人就奔來了。死里逃生，兩天沒吃到東西，餓得眼睛焦綠，活像兩頭餓狼。

“媽的，天無絕人之路。這地方竟然有個大活人！哎對了，你咋跑這兒來了？”偽滿警察即驚喜又懷疑。

“這地方安全，狼都上不來。”王糧田淡淡地回了一句。心下暗想，這里發報能避開小鬼子的監聽車，可沒想到你們這兩頭“惡狼”竄了上來！

日本兵軍銜是軍曹。他有些不耐煩，哇啦兩聲，意思是抓緊找吃的。偽滿警察急忙點頭。

灶上的陶盆里只剩下小半盆玉米面兒，偽滿警察命令王糧田趕緊馇粥。

王糧田害怕似的點著頭，急忙往鍋里添水，隨后架上柳條枝子，灶坑立即往外冒煙，嗆得日本軍曹抓起洋炮和偽滿警察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玉米粥的香味竄了出來，日本軍曹和偽滿警察猴急似的鉆進了窩棚。偽滿警察抓起木頭勺子，掀開鍋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他不管那些，飛快地舀了一勺，就往嘴里送。日本軍曹對著偽滿警察一瞪眼，罵了句八嘎，緊接著踢了偽滿警察一腳。偽滿警察收斂笑容，對著日本軍曹一貓腰，把勺子遞了過去。日本軍曹抓起一個粗瓷大碗，把粥倒在里面，連連吹上幾口，不顧一切地齜牙咧嘴的吃上了。偽滿警察在一旁干瞪眼，直咽唾沫。

王糧田站在在一旁，抄著手，賠著笑臉。

日本軍曹喝了兩口粥，突然啊的一聲怪叫，倒在了地上，渾身抽搐，嘴角和鼻孔淌出了黑血。偽滿警察的臉一下子變了色兒，拔槍對著王糧田叫道：“你下毒藥？”

“藥牲口的‘三步倒’，可惜你沒喝著。”王糧田帶著微笑平靜地說道。突然，他從身后抄起一根榆木棒子，使勁兒地向偽滿警察砸去。偽滿警察閃身躲過，但木棒掃到了他的肩部，他疼得慘叫一聲，氣急敗壞地對著王糧田開了一槍，正中王糧田胸口。王糧田捂著胸口，身體搖晃一下：“中國人禍禍中、國人，要不小日本子能這么、狂……”偽滿警察又開了一槍，王糧田倒下，他斷斷續續地說道：“哈哈、你，走上……絕路！”

偽滿警察槍殺王糧田后，氣喘吁吁地往山下跑。這時，太陽要落山了，暮色漸起。突然，一陣嗡嗡之聲傳來，偽滿警察回頭一看，立刻嚇得面如土色。夕陽殘照里，一群蜜蜂如同一大片黑云翻卷過來……

偽滿警察殺豬一樣嚎叫著，不一會兒就被蜜蜂蜇死在草叢之中……

幾天后，抗聯六師張光迪師長派人登上主峰，取走了一只蜂箱子。主峰后面有一個山洞里藏著不少糧食，幫助抗聯六師度過了1940年那個特別寒冷的冬天。

建國后，藏糧的山洞被辟建為大青山抗聯密營，成為奎縣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王糧田烈士的資料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遼寧省瓦房店人，“九一八”以前在大連教書。不過絕殺日本軍曹和蜜蜂蜇死偽滿警察這件事，《奎縣志》上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