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聚

■ 麥 豆

女人

仔細聽，空氣中

仿佛有雪花在飄

但事實是只有一個女人在公路上賣煤

叫賣聲一聲接一聲

窗外沒有風

沒有風吹著遍地枯黃的野草

翻身，接著想了一會樓上離婚的女人

正獨自帶著上學的女兒

又想了一會隔壁

準備離婚整天一個人睡的王小燕

接著想到我的媽媽

沒有爸爸和我們在身邊

一個住在鄉下犯有胃病的老女人

想了好長一段時間

始終沒有想到一個落單的

男人，他們成群出現

要么在夜晚

圍著酒桌，講著下流的笑話

要么性情暴躁

像一只只斗牛

窗外沒有一絲風聲

天地間仿佛有雪在飄

賣煤的女人已經走遠

妻子下床穿衣

準備做飯

我，繼續賴床

被窩外的空氣實在太冷

在山中——贈葉開

在山中

峭壁間行走

輕易就能聽見

喜鵲的鳴叫

自己的回聲。

在山中

看見一群羊

輕易就會愛上

它們的沉默

和看你的眼神。

一個放羊人

是你的前世

還是來生？

滿山的寂靜

讓我們開花結果。

站在山頂

有那么一瞬

我們在辨認自己

山下的房子

仿佛我們知道

從哪里來

到哪里去

雪人

周圍的雪都化了

只有它還在

孤零零的

兩只樹種做的眼睛

已經滾落臉頰

滾進草叢

一根胡蘿卜鼻子

被一位獨居的駝背老人取走

他的生活需要它

天堂里來的雪人

正在肢解

正在贈送

真理一樣的太陽

正迫使它

返身虛無

相聚

與你們相聚在人間

說說話。真好。

你們不在，我就跟

一只天鵝說。跟天使說。

跟我的媽媽說說。

她們不在，我就跟

右手的墻壁說。一本舊書說。

跟桌上的一張白紙說說。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

多像一束束光啊

至今不肯熄滅，照著夜行的靈魂

我們是懂得孤獨的

我們不僅懂得孤獨

還懂得不朽的太陽和玫瑰

風

風的想法與我們不一樣

俯身與輕的事物

與它們翩翩起舞

或者做我們不敢做的事

對著堅硬的事物吹口哨

一堵墻也很難擋住風

密不透風的墻內

不經意就有一陣風吹過臉頰

溫柔的風。

生活在世間，你無法預知風

來自何處。但窗外的一群麻雀

比炮彈

更能讓我感知風的存在意味什么

我們為什么建造鐵柵欄

鐵柵欄已隱入黑暗

借助昏黃的路燈

仍能辨識出小區一米多高的邊界

我們究竟害怕什么

春天已經到來

綠色的藤蔓悄然爬上柵欄的墩臺

貓和風也可以自由出入

甚至，一個成年人

就可以徒手翻越……

我們究竟在害怕什么

黑色的鋼管

頂部，裸露出一排小而鋒利的尖刀

母親

昨天上午

母親獨自一人

去醫院做了右手中指甲溝炎手術

知道這事后

我有點難過

她疼了兩個星期

一點聲響都沒有

兩個星期里

她每天都要用右手

洗菜、切菜、炒菜，一盤又一盤

用右手抱她的孫女、孫子

換尿不濕

用右手拿筷子，拿鐮刀和鐵鍬

翻地、除草、打藥、洗衣服

并將加工好的面粉搬進我汽車的后備箱

令我困惑的是

母親在做這一切的時候

我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