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彥彤
南寧師范大學
語用學的研究內容包括發話人表達的意義、聽話人的理解、語境和意義之間的關系等。話語、語境、會話含義和言語行為是語用學的相關概念。話語是交際的載體,語境是交際的環境,會話含義和言語行為是用于保證交際順利。語言交際的過程中傳遞語用信息,以達成語言交際的目的。
1.語用單位。話語是指大于句子的用于交際的語言單位,是構成語用的基本單位。語言的結構單位由大至小,可以分為:句組、句子、詞組、詞、語素組、語素。按照組合原則與聚合原則,詞或詞組構成句子,句子通過一系列的組合和聚合構成句組。可見,句子是銜接的重要部分。從語用學上看,句子是關聯上下文和語境的內容。因此,從語用學的角度進行分析,能使話語分析更加全面。
2.話語意義。話語可分為語言意義和語用意義。語言意義是組成話語的語言單位固有的理性義,反映的是語言符號和人類社會的關系,是語境中靜態的、抽象的意義。語用意義則是語言在語境中形成的意義不同于語言符號的意義,是動態的、具體的意義,受到人的意圖、情感等因素的影響。
語言意義中的結構義是靜態的語法意義。結構義主要有5種,分別是:主謂式、動賓式、偏正式、中補式、聯合式。例如:
(1)我的父親允許了。(主謂式)
(2)紫色的圓臉。(偏正式)
(3)急得大哭。(中補式)
(4)一包貝殼和幾支很好看的鳥毛。(聯合式)
5種結構義,也適用于語用學范疇。語言意義可以進行抽象概括和理性分析而無需具備語境,這是一個靜態的過程。
話語的語用意義涉及語調、語氣、指示詞等方面的內容。動態的語用意義要結合話語主體身份的變化、說話人言語行為的特點、交流中的語用規則等多方面進行分析。第一是語調。“這好極!他——怎樣?”這里用的是短降調,表示聽話人追問說話人,聽話人想要知道“他”現在的境況。“這不是我二十年來時時記得的故鄉?”表示說話人陷入回憶,現在的故鄉沒有一絲活氣,跟說話人記憶中的故鄉不同了。第二是語氣,它的最大特點是不同的語境可切換不同的語氣。《故鄉》中,楊二嫂來拜訪“我”,極力拉進關系,好讓她可以順理成章地拿走一些東西。但是“我”早已忘記有這個人,楊二嫂就說“忘了?這真是貴人眼高……”這是反問句,意為你現在飛黃騰達,看不起我們,才故意說忘了。楊二嫂故意這樣說,帶有譏諷的意味。第三是指示詞。指示詞一般分為人稱指示、時間指示、地點指示等。例如
(5)我們沙地里,潮汛要來的時候,就有許多跳魚兒只是跳,都有青蛙似的兩個腳……(人稱指示,“我們”不包括聽話人,是排除式。)
(6)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門口了。(時間指示,第二日是對于“我”來說的。)
語境具有多個方面的特點。第一,語境具有整體性與獨立性。比如《故鄉》中“我”并不認為木器是多貴重的東西,并且也不能體現自己是富貴人家。但是在楊二嫂看來,既然傳聞中的“我”已經當官,出門是八抬大轎,就不用計較這些“破爛木器”。這是楊二嫂久居故鄉和“我”長年在外看待客觀事物的區別。第二,語境具有主觀性與客觀性。自然環境、空間環境是客觀存在的,但在社會環境和文化環境的背景下,人的思想、情感會隨因為人物、環境而產生變換。例如“我”在見閏土之前,我的記憶中是少年閏土;但見了閏土,并且聽到那一聲“老爺”之后,“我”深知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很深的隔閡。第三,語境是靜態與動態的結合。例如,“頸上套一個明晃晃的銀項圈,這可見他父親十分愛他,怕他死去,所以在神佛面前許下心愿,用圈子將他套住了”這是對少年閏土的描寫。再到后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通過銀項圈有無這個細節,突出閏土家境況由從前到如今的一個轉變,導致這個轉變的主要原因是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等這些壓在他身上的大山,讓他喘不過氣來。
美國語言學家格賴斯提出會話含義。會話含義在言語交際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格賴斯認為,在正常的情況下,人們交談的話語是連貫而有條理的。在交談過程中,雙方逐漸刪除與會話方向不一致的話,保證交際順利進行,即合作原則。格賴斯劃分了“量”“質”“相關性”“方式”四個準則。在四條準則中,還有一些次準則。例如:所說的話應包含為當前交談目的所需要的信息、所說的話不應包含多于需要的信息;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不要說缺乏足夠證據的話;即所說的話是相關的;避免晦澀、避免歧義,要簡練、有條理。
如果說話人違反了合作原則,而聽話人又可以理解,并根據說話人的話進行合理回應,這就產生了會話含義。違反這些準則同樣存在四種情況。第一,說話人宣布不遵守合作原則以及有關準則。第二,說話人悄悄地違反一條準則。第三,說話人為了維護一條準則而違背另一條準則。第四,故意違反或利用某一準則來傳遞會話含義。就第四條違背準則舉例如下:
(7)“我”:“他不咬人么?”
閏土:“有胡叉呢。走到了,看見猹了,你便刺。這畜生很伶俐,倒向你奔來,反從胯下竄了。他的皮毛是油一般的滑……”
本來閏土只需要回答“不咬人”就夠了。但是閏土跳過了“不咬人”這個回答,直接回答“不咬人”的原因,還說看到猹了應該怎么做,并且形容了刺猹的過程。“我”可以根據閏土的回答推斷出猹是不咬人的。因為“我”沒有見過刺猹的場景,所以閏土描述得具體些,讓“我”能從刺猹的過程明白猹不咬人的原因。(違反了“量的準則”)
(8)宏兒:“大伯!我們什么時候回來?”
“我”:“回來?你怎么還沒走就想回來了?”
宏兒:“可是,水生約我到他家玩去咧……”
本來“我”應該直接回答“我們以后再也不回來了”或者某一個具體的時間,但是“我”并沒有這樣做,而是問宏兒想回來的原因。這是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這個令人氣悶、孤獨、悲哀的故鄉,但是宏兒還小,“我”不忍用自己對故鄉的感受來衡量宏兒對故鄉的感受。所以“我”避開了這個問題,反問了另一個問題。而宏兒的回答讓“我”對未來有了新的希望,因為我雖然和閏土已經是老爺和平民的區別,這讓我很是悲哀,但是我轉而也有了新的愿望,宏兒和水生或許會有新的生活,是“我”和閏土從未經歷過的生活。(違反了“量的準則”)
人們在長期的交往中認識到,說話本身就是一種行為。早期哲學家已對言語行為進行研究,在某種意義上,言就是行。言語行為理論關注的是人們以言行事,以及話語所產生的交際效果。奧斯汀解釋言語行為的初創者。奧斯汀認為必須區分“言有所述”,即表述句;以及“言有所為”,即施為句。“表述句”指描述或陳述某種事物,有真假之分。而“施為句”則指說話人存在“警告”“許諾”“歡迎”等行為。后來,奧斯汀進一步提出言語行為三分說,把言語行為分為以言指事、以言行事、以言成事。如“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后一個“去”既是一種許諾,閏土知道“我”得知管西瓜的樂趣,也一定像要他捕鳥一樣要去管西瓜,也是一種歡迎,表示閏土邀請“我”夏天去管西瓜。但在交際過程中,并非所有的語言形式都可以直接表示說話人的意圖,隱性的言有所為。如,“我”回答楊二嫂的話“我并沒有闊哩。我須賣了這些,再去……”,包含兩種隱含意圖:第一,“我”想要賣了這些木器要換錢,想在外間的寓所買幾件家具,因為母親也要一起搬家。第二,“我”并不想讓楊二嫂把木器拿去。第三,“我”在母親口中得知閏土的境況很不容易,多少也想把自己家的帶不走的東西送他。
1.小說敘述形式的特點。《故鄉》由兩部分構成,分別是“我”和閏土的往事、還有“我”與自我精神世界的對話,二者交織而成,構成《故鄉》的整體。“我”歸鄉后再離鄉,“我”離開的,不僅僅是我記憶中的故鄉,更是“我”在接受教育之后,奔向現代文明中去。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大環境下,“我”仍然留有孤獨、寂寞的悲哀情緒,“我”想在故鄉中得到慰藉,特意回來見閏土一面,也因此“我”回憶起與閏土一起度過的少年時光。“我”由故鄉的“猹”、“西瓜”、“捕鳥”、“圓月”想念閏土,也想跟他一起回憶當初的時光。但是隨著閏土一聲“老爺”,“我”被打回顯示。“我”感到了絕望。“我”從離鄉尋夢——歸鄉——失望離鄉,區別與以往的小說敘述形式。
2.反諷語言的冷峻犀利。主要表現在《故鄉》中的就是閏土的一聲“老爺!”,“我”與閏土從平等的關系變成階級關系,在閏土看來,“我”已經歸入了鄉紳這一階級,跟他是不一樣的。從“迅哥兒”到“老爺”,“我”心中的故鄉早已被舊文化籠罩,稱呼的轉變恰成反諷。對于受壓迫的民眾,受到封建制度的毒害,魯迅“哀其不幸”,但同時,他們也不具有革命覺悟,魯迅“怒其不爭”。所以在描寫的時候,對于也屬于下層的閏土,“我”的情感是復雜的。他不能去“怒”,也只好“哀”了,但這是對于他和閏土二者而言的,他們都處于同一個時代,沒有辦法掙脫,也只好寄望于下一代了。
在《故鄉》中,魯迅從離鄉尋夢——歸鄉——失望離鄉,產生了前后對同一畫面的描寫。比如《故鄉》里面有兩個對比,一是“我”從外地歸來,看到“蕭索的鄉村”,與少年時故鄉中“深藍的天空”“金黃的圓月”“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大不相同,雖然還是同一地點,但少年時的故鄉已經消失了。二是在“我”的記憶中,楊二嫂能靠著美貌賣豆腐,但是現在卻像是“畫圖儀器里的細腳伶仃的圓規”,用一種動態化的對比描寫,更加凸顯外部環境對人和事的影響。
魯迅在《故鄉》中寫道:“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魯迅對傳統、落后的故鄉進行深入的思考,雖然他對于故鄉的夢破滅了,但是在他的身后還有千千萬萬像宏兒和水生一樣的新生代,他不愿他們的夢也破滅,所以他在小說末尾謝了這句話,希望喚醒沉睡中的人們,讓他們知道可以憑借自己的努力創造一種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