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片劃過污泥的聲音

■ 何世龍

一只螞蟻的征途

我夢見它的時候

它像背負(fù)著什么，比時間走得還慢

比汽車上的民工，還孤獨(dú)

我醒來的時候

它已經(jīng)從地底爬上了葉尖

細(xì)小，又緘默

我見過很多像它一樣初生的螞蟻

驚喜，羞澀，又惶恐

它們并非只是渴望動物的尸體

和糧食的碎屑

從樹根來到樹梢

并非一定要有翅膀

我夢見它的時候

它成了一只鳥

我相信，它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春天

媽媽的時光

一想到媽媽

我們就會變得安寧

低頭行走的媽媽

就像褚桃的一片落葉

飄浮在時光的河面

媽媽也像河面靜靜的流水

被每一秒路過的風(fēng)輕拂

路過的風(fēng)輕拂在媽媽臉上

使得她看起來

又像一片廢舊的報紙

媽媽似乎一點(diǎn)兒也不難過

她會笑著給我們說起

她曾戴過的落滿星光的橘色頭巾

那時候，爸爸也年輕

常常頂著風(fēng)雪推門進(jìn)來

瓷片劃過污泥的聲音

瓷片劃過污泥的聲音

游魚聽見過

你見過游魚

我見過沒有姓名的游魚

籍貫也沒有

斜著身子，它們

飛過沒有邊界的村落，它們

有人類的性別和愛恨

有分別與重逢

渾身披滿耀眼的珍珠

那時候的你，曾沿岸奔跑

要把網(wǎng)撒向水面

你還曾努力搭建一條

通往水底的梯子

要去尋找瓷片劃過的聲音

我想要走向曠野的你

在過去那些

還寫著懦弱與小的紙片上

還寫著貧賤與暗的紙片上

寫滿云朵、陽光與愛人的名字

寫滿花園、麥地與江山的名字

雜草、木樁與戲子的理想

如果能如黃生那般

我也想不做人了，做一株雜草

立于破爛的墻根

開癡癲的花，也可以不開

羞煞愁容滿面的送貨人

要么做一小段木樁，浮于水面

激起歡樂、任性的水花

沒有水花也行，總可以

停停走走，逐流而下

嘲笑俯首弓背的纖夫

果真能如黃生那般

我也想不再做自己了，也不學(xué)著他

做衣架上的外套

我會選擇做一名戲子

一會當(dāng)仆役，一會當(dāng)大王

（黃生：著名詩人黃燦然）

孩子的困惑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擦玻璃

他認(rèn)真擦玻璃，他說

并不是為了

讓更多的陽光進(jìn)來，而是

讓更多的蒼蠅，或者麻雀

看不到玻璃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看他擦玻璃

我認(rèn)真看他擦玻璃的樣子

像個失學(xué)了

無家可歸的孩子

影子

今天和往日沒什么不同

要路過的花草和糖果店

每一個拐角，要過的斑馬線

看廣場上跳舞的人群

收藏的電影，許下的酒

想念的人，要默讀的詩

一張張紙片一樣的臉

今天和往日有一點(diǎn)點(diǎn)不同

他將要變成自己的影子

他多想變成自己的影子

我們走在黑暗里

有些東西會突然醒來

像草籽落在早晨敞開的地里

我們都不愿終其一生

把歲月虛度，時光隱藏

假如陽光熹微

也不全都是冬日的事物吧

譬如飛鳥，蟻蟲

它們曾在遠(yuǎn)處；遠(yuǎn)去的人

隔著河岸，柵欄和籬笆

我們以為他早已不在

呵，不，這不是悲憫

陽光慢慢照進(jìn)來，像一匹

溫柔的布。我們走在黑暗里

每一步都盲目且熱烈

有遺忘，憧憬，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