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弗洛姆自由觀解讀《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

陳 穎

大連海事大學

艾倫·西利托是憤怒的青年派的代表作家晚起之輩，他在14歲就輟學進入了一家自行車工廠做工。這份工作經歷對他對該作品的創作有著深淵的影響。《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早晨》描述了諾丁漢一家自行車工廠的年輕工人亞瑟·西頓枯燥的工作和喧鬧的周末生活。這部小說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為“星期六晚上”，第二短部分為“星期天早晨”。第一部分詳細敘述了亞瑟單調枯燥的生活和他與兩位已婚婦女的關系。第二部分“星期天早晨”講述了亞瑟被襲擊后發生的事情。在這一部分中，他似乎與他一直厭惡的社會妥協了，他最終選擇與年輕漂亮的多琳步入婚姻的殿堂。

本文以艾倫·西利托的第一部小說《星期六的夜晚和星期天的早晨》為文本依托，結合弗洛姆的自由觀理論去探討造成年輕工人亞瑟·西頓追求消極自由的原因以及亞瑟追求消極自由的三種具體表現，在文本最后，筆者也會提到追求積極自由會擺脫這種因為消極自由帶來的困境，使人通往真正的自由之路。

一、對自由的錯誤認知

弗洛姆說：“人自由了，但同時也被剝奪了曾經享有的安全和歸屬感，世界變得無邊無際同時又富有威脅性，個人陷入孤獨和孤立。”（弗洛姆 66）。亞瑟所選擇的自由就是這樣一種與社會反抗，使自己獲得短暫的自由，最終一步步陷入更深的孤獨與不安。為了追溯亞瑟追求消極自由背后的根源，必須對他所處的社會背景有一定的了解。因為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往往是社會轉型的直接結果。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后的英國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革，隨著體力勞動逐漸被機器所取代，資本主義市場原則使現代人把自己像貨物一樣出賣給資本家。結果便是個人能力被壓制，原有的勇氣與信心被灰心和一種無力可施之感取而代之。在這種情況下，現代的人容易養成一種狂妄自大的個性，并且產生一種“愛自己”的心理。（弗洛姆 70）這種追求物質享受的社會環境是使亞瑟心理扭曲和異化的原因。正如我們的主人公亞瑟所做的那樣，在一周的工作結束后，到了周末，他想的只有兩件事：喝酒和找女人。根據艾倫·西利托自己在一次采訪中的評價，“亞瑟這個人物本身便沒有精神價值，因為他生活的環境不允許他有任何精神價值”（Wiseman 8）。亞瑟也許沒有任何真正的“精神價值”，但既有的社會環境會促使他作出反抗的行為。周圍人一心追求財富和金錢，他所處的社會環境沒有道德和責任可言。當金錢關系成為人與人之間的唯一關系時，人們心與心的距離也就越來越遠。因此，亞瑟無法融入他周圍的生活環境或融入他周圍人的生活圈子。然后他不得不沉迷于自己的世界，遠離人與人之間的交際。他的這種追求自由的方式是不能使他從根本上擺脫孤獨感與焦慮感的。

二、亞瑟追求消極自由的具體表現

1.權威主義人格。

弗洛姆提出一種“匿名的權威”，即一種隱形的權威，不容易被察覺。個體的發聲很容易被控制或忽視，而公眾的權威效果和顯性的權威一樣影響控制著人，且悄無聲息地滲透到人們的思想中。（張）亞瑟的身上就具有這種典型的權威主義人格。作為“無政府主義工黨”中的一員，這種隱形的權威早已滲透到亞瑟的思想中，他依附著，屈服于這種內在的權威之下。這種內在的權威性的滲透在氣槍事件的一個插曲里可以窺見。亞瑟因為布爾太太散布他的謠言，偷偷打了布爾太太一氣槍。鬧出了軒然大波。兩家站到院子里大吵大鬧?？礋狒[的羅賓太太被那激烈的爭吵嚇暈了過去，她的丈夫急忙利用這機會回屋去拿威士忌。作者這時卻說：“這倒是個好借口，可以使他置身事外，因為他是個讓兒子參加童子軍，而且投自由派票的人，在街道上團結一致的無政府主義工黨里是個叛徒?！保ㄎ骼?19）這種思想存在于街道上每一個“無政府主義工黨”的人心中。所謂的“無政府主義工黨”指的是包括亞瑟在內的持有相同的反工廠政府觀點的工人，他們勢力很大，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而在工廠里站到工廠一面的人自然也是叛徒，公敵。在闡述權威主義人格的時候，弗洛姆也有提到，這種具備權威主義人格的人，有著反抗任何權威，憎恨任何來自上級的影響的傾向。他們反抗的程度，有時即使連對他們從來沒有壓迫過，甚至有好處的上級也不放過。在小說中，本是高一級的杰克卻被叫做“人民公敵”，見了誰都點頭哈腰。盡管杰克對亞瑟總是一副友好的態度，在溫妮的丈夫找了兩個大個跟蹤亞瑟時，杰克也表示自己把亞瑟當作朋友，并把這件事告訴了亞瑟，還讓他注意躲避這兩個麻煩。但相反，亞瑟不僅睡了杰克的老婆，還總是調侃杰克。這種內在的權威使亞瑟成為一名施虐者，而杰克無疑成為了公眾權威下的一名被虐者。但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的主人公亞瑟不僅是一名施虐者，也是一名被虐待者。亞瑟借內在的權威成為施虐者，同時也成為“無政府主義工黨”這種內在權威的依附者。這種對杰克所代表的政府的無理性的反抗方式，給他帶來的只會是更深的無力感和環境之不能改變造成的長久痛苦，至此他也淪為了一名被虐待者。

2.破壞欲。

正常人都有破壞欲，但也分合理與不合理性。例如某人的生命遭到了攻擊時而予以還擊，這種破壞行為則是一個人為了保衛生命所做出的自然的合理且必要的措施。但亞瑟的破壞欲是一種深藏于心，時刻等待機會并予以發泄。這種破壞的沖動是人們內心中的一種強烈情感，常常需要找到某種對象，來發泄之。（弗洛姆 98）在第七章中當亞瑟在昏暗的小道里被一輛汽車剮蹭了一下。在對方喝醉了的情況下，和弗萊德一起把剮蹭他的汽車抬得翻了個底朝天。作者描述到，“雖然從事的是一種報復行為，他們心里卻充滿著崇高的團隊精神和獨特的力量感?！保ㄎ骼?109）若不是興奮的大喊大叫會破壞他們的報復計劃，他們可能會興奮地叫出來。白天工廠里枯燥的工作，作為被嚴重剝削的工人階級造就了亞瑟以發泄為樂的性格，一旦有可以發泄的機會，他鐵定是會鬧出來個大動靜來。這一點從在俱樂部的幾個玩飛鏢的青年，因為把飛鏢不小心扔到了他的腿上被他揍的慘狀也可窺見。生命有其發展表現自己的傾向，如果這種傾向受到阻礙，便會產生破壞欲，這便是弗洛姆所提到的“破壞行為是生命受阻的結果”。（弗洛姆 107）喝醉酒撞了人還理直氣壯的酒鬼，亂投飛鏢對別人受傷漠不關心的青年，工廠里壓抑的工作環境，這些生命的種種個人及社會環境，都使亞瑟產生了想要破壞的欲望。

3.機械趨同。

逃避自由的另一種表現形式是機械趨同。弗洛姆說：“一個人放棄了他獨有的個性，變得和周圍的人一模一樣，便不再感到孤獨和焦慮?！保ǜヂ迥?100）但這種喪失自我的手段，并不會從根本上解決孤獨感和焦慮感。同樣，亞瑟為了擺脫麻煩和焦慮，本是風流瀟灑的他選擇了結婚。他選擇了和年輕漂亮的多琳結婚，那么迎接他的會是幸福的婚姻嗎，他最終能擺脫孤獨和煩惱嗎，答案顯然是不會。堅持不婚的他，如今婚姻成了他最佳的選擇，不必眼見墮胎的苦難；不必隨時提防挨打；還可以摟著心愛的女人放心睡覺，不必半夜逃走。但亞瑟婚后的生活我們可想而知：生孩子，少則像他爸爸家四五個，多則像他姨媽阿達家十四個，只有星期天全打發出去看電影時，家里才能安靜一會兒，否則就永遠人聲鼎沸，天翻地覆。結尾處，亞瑟在河淀柳蔭里釣魚時說：“釣到了魚，也就是被魚釣到了”（西利托 210）因為對自由的錯誤認知給他帶來的短暫的自由長久的痛苦終于使他向他所厭惡的社會妥協了。至此，亞瑟完全失去了作為個體的自由，甘愿成為社會的附庸品。他不清楚自己在這個社會上真正的位置，在他真正的認知到自己的身份歸屬前，他將陷入和父輩一樣充滿雞毛蒜皮的婚姻，陷入持續的自我懷疑與不安之中，想要擺脫孤獨與焦慮亦是枉然。

三、自由之路

自由就是成為真正的自我。在“積極自由”的定義中，與亞瑟所采取的反叛、壓抑、偽裝、自欺欺人、孤立、冷漠等消極態度無關。與消極自由不同的是，如果一個人實現自由的方式是自發地與這個世界建立聯系，他就不再是一個孤獨的個體，在于世界的融合中，他會清楚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因此對自身的不安與懷疑也就煙消云散了。正如弗洛姆所指出的，建立深刻而有意義的人際關系和真愛將使人與世界再次團結起來。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才能成為一個自由和獨立的個體。（弗洛姆 120）

四、結語

盡管亞瑟追求自由的激進行為帶給他的只是更多的孤獨與不安，直至最后選擇放棄自由，向他所厭惡的社會妥協，這并不代表真正的自由，只是一種崇高的理想。當代也有許多青年為了逃避責任反抗既有的社會規則，挑戰既有的社會道德，把這種激進的行為稱之為追求自我，追求自由。但這種與社會割斷式的行為并不能為其消解心中的憤憤之情，實現真正的自由。希望筆者的這篇文章對怨天尤人，碌碌無為的當代青年有所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