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輝
那個看起來50多歲、粗手粗腳、嗓門和動作都很夸張的男人,正跟旁邊的人夸夸其談。
他先是對左邊的人說:“我們村里人天天吃玉米面窩頭喝高粱米粥的時候,我家里就頓頓吃大米白面啦。我還是我們村第一個買冰箱的,大夏天的,冰啤酒、涼西瓜……那幾年,除了我家,村里沒有第二家。”
然后,他對右邊的人說:“你到我們村周圍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這個‘王千萬’?市里好幾棟樓都是我建的。十里八村的老少爺們兒,有幾個沒在我手下干過工?那時候,鄉長見了我都客客氣氣。”
然后又對面前的幾個人說:“嘿嘿,我現在不是投資失敗了嘛。一個礦,一兩千萬,全賠進去了,連車也賣了。”
聽到的人有的笑而不語,有的走過去之后回頭來一句:說那些有啥用……
這是路邊的早市。男人前面停著一輛電動三輪車,車上并排放著三個柳條筐,筐里分別裝著還有些溫熱的粗面干糧:開花饅頭、烙糕、貼餅子。他和媳婦每天凌晨3點多起來做干糧,然后他騎半個多小時電動車趕到市里來賣。每種都是一塊五毛錢一個。
“你放心,不是吹,好吃著呢。是過去做法的升級版,光試做就試了六七天,連我媳婦都嫌煩了。”我本想每樣買倆,聽他吹完牛,我說三種各來一袋吧——一袋五個。
我轉身離開,他跟旁邊的幾位攤主繼續講述他的輝煌過往。我這個不愛吹牛也不愛聽別人吹牛的人,第一次對這樣一個好顯擺的男人,沒有厭煩,還心生幾分好感。
他想顯擺幾句就顯擺幾句吧,我覺得他有這個資格:他確實曾經輝煌過,那么此前,他必定努力過。此時此刻,這位投資失敗的“王千萬”,在似有不甘的懷舊中,正以一塊五毛錢一個干糧的小生意重新撐起生活的希望——那份誠懇、用心,粗糲中蘊含的純樸香甜,我從那干糧的味道里,能感覺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