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三十二條規定:“侵權人違反法律規定故意污染環境、破壞生態造成嚴重后果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
關于懲罰性賠償的規定能否適用于公益訴訟?作者認為,懲罰性賠償的規則不應適用于公益訴訟,而主要適用于私益遭受侵害的情形,主要理由在于:
一方面,從文義解釋來看,本條使用了“被侵權人”這一表述,這表明受害人是特定的主體,而在公益訴訟中,并沒有特定的被侵權人。
另一方面,從體系解釋來看,民法典將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懲罰性賠償規則規定在公益訴訟之前,這也表明其主要是針對私益損害的情形而言的。
此外,如果采取公益訴訟的方式,由國家規定的機關或者法律規定的組織取得該部分賠償金,也缺乏正當性。
懲罰性賠償請求權具有不同于補償性賠償請求權的性質。
眾所周知,立法機關賦予被侵權人以懲罰性賠償請求權旨在減少乃至消除侵權人及潛在的侵權人繼續從事違法行為的經濟動力,同時用懲罰性賠償金激勵被侵權人積極向侵權人索賠。從訴訟實施權配置理論來理解,懲罰性賠償請求權屬于實質化了的形式性實體請求權。因而,特定被侵權人提出的懲罰性賠償訴訟請求屬于公益性訴訟請求,但因懲罰性賠償金歸其所有而發生實質化,法院對該訴訟請求的審判遵循傳統的民事私益訴訟原理即可。
生態環境損害懲罰性賠償請求權的歸屬主體是特定被侵權人,但這不意味著依法有權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國家機關或者有關組織不能提出懲罰性賠償訴訟請求。
依法有權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國家機關或者有關組織可通過以下方式解決其提起懲罰性賠償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當事人適格問題:(1)根據訴訟信托或意定訴訟擔當原理,提起預防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國家機關或有關組織可以受讓特定被侵權人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或者與其對應的訴訟實施權。(2)根據集體性損害賠償訴訟的二階構造理論,提起預防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的國家機關或者有關組織可提出確認型或概括給付型懲罰性賠償訴訟請求,并在獲勝訴后再進入二階的清算程序或給付之訴程序。
(注:作者此處的觀點是就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中懲罰性賠償適用問題展開的論述,并非直接針對生態環境侵權領域,1993年我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首次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該制度在消費者權益保護領域的討論延續至今,相關研究值得借鑒參考)
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適用中,消費者個人懲罰性賠償訴訟無從發揮懲罰與威懾的功能。
職業打假人盡管具有訴訟積極性,但職業打假以能否勝訴和獲利作為案件的選擇標準,很多非實質性影響食品藥品安全的案件成為職業打假的目標,這不僅無益于食藥安全的提升,還浪費了執法與司法資源。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不僅可以通過啟動追訴程序,彌補消費者訴訟動力不足的問題,而且可以避免職業打假的弊端。
檢察機關和消費者協會作為官方、半官方的機關和組織,受到政治負責機制的約束,會傾向于集中有限資源處理那些真正重要的問題,避免采取缺乏實質正當性的行動。懲罰與威懾是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的預設功能。
在《食品安全工作意見》中,“探索建立食品安全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制度”即是作為“嚴厲打擊違法犯罪”“實行最嚴厲的處罰”的措施之一而提出的。這也表明,中央與國家層面已經認識到消費者個人懲罰性賠償在懲罰與威懾方面的不足,而不得不另外探索新的制度。
在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等七部門印發的《探索建立食品安全民事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制度座談會會議紀要》中,進一步明確了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制度“懲罰、遏制和預防嚴重不法行為”的功能定位。
實踐中,公益訴訟懲罰性賠償金以查明的違法經營者生產、銷售總額作為基數,是對侵權行為“全部整體不法性”的評價,而非個人懲罰性賠償訴訟中的“個別報應不法性”。
因而,其所具有的懲罰被告的違法行為并預防相同或類似行為再度發生的功能得以凸顯,而不具有第一時間發現和制止違法行為的優勢。
因此,公益訴訟中的懲罰性賠償并不是私人懲罰性賠償的簡單相加,二者在制度功能、制度優勢方面發生了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