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世間埋頭趕路（組詩）

六園村的早晨

最先是一只老雀

在屋角的一棵楝樹上發言

像祖母的叮囑

語重心長。然后是一只翠鳥

像我的女兒

不斷以清澈稚嫩的嗓音

把秋蟲冰涼的弦音捂熱

而遠方的候鳥

又如我的愛人

以滄桑的尋覓把我呼喚

我的祖母已離世多年

我的女兒是別人家的女兒

我的愛人仍在浪跡天涯

感謝我的故鄉

在一個中秋的早晨

讓我能以另一種方式，與三個親人

在另一個夢里擁抱

會飛的魚

一條魚

從水面躍起，在空中

劃出一條時間的孤線

多像我的目光啊

露出躍躍欲試的愿望

如果我也是一條飛魚，從人海中躍起

誰將看到我

搏擊長空，就免了

收獲一片遼闊

也免了，我終將降落

回到水中，與柔軟的水草一起

隨潮漲，隨潮落

如果不幸

落入網中，也要把網撞破

一條魚的命運，無非是活在水里

死在水里

一片葉子落在鳥巢里

一片葉子，沒有落在奔跑的車上

沒有落在流水上，也沒有

落在泥土里，它像一只鳥

落在樹杈間的鳥巢里

我也想學習一片葉子，不乘車

去外地。不坐船

去彼岸。我也想抖抖滿身的風塵

躲進思念的小屋里，獨自一人

收攏疲倦的翅膀

壺中

我像一滴水，囚于壺中

我也有長成江河的野心

我也渴望像一片竹葉，安于壺中

守得一方清幽，我這平凡

而又壓抑的一生啊

像溫柔的水，青綠的竹

為了愛，整整鎖了半生

重陽，與棲霞山對望

棲霞山看見我

站在四樓的窗口

山上有鳥，也一定看見了我

此刻。我們

共同登高，遠眺

我們都看見了

彎著腰在打理菜園的母親

親愛的

我也看見了你，在人世間埋頭趕路

路邊的那些菊花

有黃的，白的，紫紅的

其中一朵，必定是明日之我

因深情，而掛滿了霜花

窗口

就要離開的

這個窗口，像棲霞山的一只眼睛

窺探了一位江南女子的

心里，放牧的綿羊

以及偶爾躥出的老虎

她暖人，也傷人

她傷人，也傷己

我如沐春風，也如臨大敵

煙雨中

所有的事物

披上了神秘的面紗

像一個害羞的女子

遠處的山脈。近處的河流

以及河邊癡守的楊柳

櫓聲搖響的江南

又用輕舟勾勒水墨。迷途的布谷鳥

靠一樹桂香引路。竹竿敲醒的巷子

掏出眸子里的清泉

煙雨中，適宜著紅妝。撐不撐傘

我都在等你

停電時分

我已經很久

沒有仰望星空了

停電時分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星星像一群小鴨子

撲通撲通

跳入夜的河流

薄腳掌已經觸動我的心扉了

突然想起我已經很久沒有

想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