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醫院（外一首）

□祭 鴻

要走進那座院子，你得用四十六級

臺階

把腳底的塵土洗盡，才能聽到

八十年前的那場炮聲。硝煙

從雕花門外涌進，血滴在門檻上

早已入木三分。逃亡與抗爭

都得流血。將軍與士兵，女人和孩子

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世，忘記了

雞鳴犬吠。雙手抓住自己的命

在一九三五年的春天，泅渡

沖鋒號驅動腳步，士兵一個個上前

傷員一個個抬進，營長連長排長班長

握鍋鏟的伙夫，執狼毫的書生

在彈片的舞蹈中，活成一面旗幟

帶著彈孔為后來者引路

子彈飛舞，如毒蛾如馬蜂

撲向血肉之軀。你是戰士

是背負信念的行者。咬緊牙關

任血流盡，就是不發一聲呻吟

馬蹄聲喚醒苦難中的覺悟，痛

在每一條溪流中流動。土門在望

即使刀山火海，有馬槽酒壯行

你就有了不朽之身。炮聲

如一場盛大的祭祀，催生萬山紅遍

閉上眼時，你看到了千佛山上

杜鵑即將綻放，無家可歸無田可種者

將會回到故鄉，守著自己的土地

娶妻生子，不再流離，不再悲傷

你知道，陣痛過后，真正的春天

將會隨著新世界到來

黑水羌寨

吊腳樓與山長在一起

發黑的杉木柱子就是你的根

在薄土、石礫里向下生長

土豆和玉米堆在墻角

樓上的羌人，圈里的牛羊

執著地與山相依為命，一百年

一千年如一日，堅守一個契約

為牛為羊，為雞為犬，甚至飛鳥

螻蟻，都一定要在你懷里終老

即使地震、山洪、泥石流一次次侵擾

也要在你懷里，完成六道輪回

羌歌順著青片河延伸，纏住過客的背影

圖騰掛在墻上，日子堆砌成碉樓

蕎麥在干渴的泥土里夢見雨水

玉米吐穗。繡娘在一團亂麻中

抽絲剝繭，趕制春天的嫁妝

山陡峭如掌，執著地向天承諾

你給我雨水，我還你贊歌；

你賜我陽光，我敬你羌紅與牛羊。

羊腸小路被水泥道替換，薄土里依然生長羌歌

咂酒與壯漢。神靈將河里的石頭洗了又洗

通身潔白如玉，如天神的子民

刀槍不入，五毒不侵。我在火盆邊

聽老者用玉米酒撥動舊弦，用腳根與山對話

給春分后的牧場，送去一串結實的回音

我在一堆亂石中間尋找

哪一塊是前世的我，然后坐在石頭上

看屋檐下的孩子與地里的玉米一起拔節

與圈里的牛羊一起等待牧場春歸，在黑水

我忘記了昨夜微醉后的許諾

跟著一匹馬，在吊腳樓的迷宮里

終于找回自己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