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塘：水里的鄉愁

王朝霞

1

在一座以水命名的小城里，誰能破譯水的慈悲？

釀酒的水，解憂的水，喂花的水，豐盈河流的水，善利萬物而不爭的水……

水流過后，星星就亮成了西塘的眼睛：清澈、深邃、飽含深情和悲憫。

2

離開故鄉太久的人，血管會慢慢生銹，體內的火焰會被歲月吞蝕一空。

會在蕓蕓眾生的匆忙里，把故鄉小小的版圖，丟棄于人來人往茫然四顧的途中。

會因心底淡淡的鄉愁，刻意去討好人生路上每一條途經的河流。

而在西塘，可以把每一滴雨水都當成失散多年的知己，可以將每一條河流都認作目光深邃的故鄉。

可以停下腳步，細細聆聽一首自春秋時期吟唱至今的歌謠，有著怎樣飽滿鮮活的情感……

3

己酉年，煙雨細密的春五月，與詩意結伴，慢慢靠近一座水鄉。

一個被高原的風反復撫摸至僵硬粗糙的人，終能在異鄉水的柔軟里，卸去所有的盔甲和一直以來偽裝的堅強……

長路迢迢，只為一塘相見恨晚的春水——

春風才輕輕一聲咳嗽，水面就有了最好看的皺紋……

那一刻，分明是初見，眼底卻滲出了久別重逢的淚水。

那一刻，西塘只屬于我一人：

細雨里彌漫的惆悵是我的。

酒杯里溢出的喜悅是我的。

街邊客棧那一扇窗亮起的燈光是我的。

臨水的長廊里，喧囂深處的寂寞是我的……

睿智如西塘，知我長路迢迢而來，便以煙雨替我洗塵，除去途中寂苦。

寬容如水鄉，慰我長路迢迢而來，便以沉默陪我伴我，不問世事半句。

夜色迷離。在烏篷船劃皺的水面上，我悄悄寫下心底的期許：

年年春天，來西塘看水……

4

在西塘，水是信仰，也是象征。是錚錚作響的骨頭，亦是柔軟溫暖的愛與包容。

比如：C大調是水慷慨激昂的和聲。F大調，是水在煙雨里舒緩明亮的獨奏。

而水和堤岸，會平分每一個清晨與黃昏。

在西塘，水可以替月光把屋檐擦亮，也能幫蟬鳴把夢想叫醒。

在西塘，可以臨水獨坐，直到細雨停，直到月光發白。

在西塘，可以把童年里鼓噪過的那幾段蛙聲，用回憶一遍又一遍反復打撈。

可以喊出平日里堆積的疼，給那些尚未結痂的傷口，做一次溫情的水療。

在西塘，舊宅瓦片上一簇簇清新的青苔，羞澀如遠嫁山里的妹妹。

樹陰下乘涼的老人，有著和外婆一樣溫暖的眼神……

5

去往西塘的路，是火車腹部深處做過的夢。

是在大巴車里一閃而過的清澈光影。是一本過期雜志里的睡意昏沉。是束縛太久后被重新放飛的自由。是水鄉漸近后心底泛起的無限喜悅……

管它光陰虛度，管它俗世喧囂，西塘的水，會替我抹去身后所有的愁緒。

只待春風起時，晨曦能帶我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