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心跳，是最美的聲音（組詩）

北喬

與高原密談

牧羊人白色的帳篷，草原上的云朵

護佑一盞燈的哈達，火焰誦經

燈座緊貼大地，傾聽高原的心跳

羊群在綠草上翻滾浪花

小小的蹄子踩住從草叢中突圍的風

你彎腰推一塊石頭，向高原深深地鞠躬

手臂上的陽光，滑進皮膚的沙漠

山腰的雪線一言不發，藍色的大海

靜如天空。山谷挽留正義的力量

挽留蒼鷹的翅膀。溪流與小道

合力追趕傳說的腳步

馬子奶攻陷火光，占領你的喉嚨和欲望

掛在墻上的獵槍，向砍刀吹噓冒險的過往

黑色的槍口，一塊油布表情冷漠

巖畫在洞穴里呻吟

鑿穿了，震裂了，剝落了

你趴在沼澤里喝水，跪拜滄海桑田的祖先

舌頭向濁水投降

朝霞淹沒在黃昏的血色里，山背后傳來夜

晚的吶喊

夢，在白天站成雕像

肩頭落滿星星支離破碎的遺言

昨天的影子在鼓掌，受傷的耳朵掛在樹梢

今天的影子，鎖住目光的咽喉

你只能吞咽月光的警告

羊尾巴正在抽打明天的影子，格桑花在一

旁加油助威

灰塵俘虜了智慧，記憶被埋在坍塌的廢墟下

四季輪流向樹根告密，樹葉毫無辦法

那些傷痕，終生愈合不了

秋風割下青稞，釀造憂傷的情人

激情的幫兇。春天來臨時

萬物蘇醒，披頭散發的空虛，暗自哭泣

蒼老的槐樹上坐滿蒼老的眼睛

壓彎枝頭，壓彎村口的月光

折扇，油傘，衣衫襤褸，無奈地請晨霧清

洗枯骨

你的眼神，清理青花瓷的花紋

一朵蓮花托起蓮葉，為蓮蓬吟唱午后的困乏

小板凳騎在門檻上，木紋展開童年的回憶

想象鹽堿地那棵樹的挺立

老水牛走進麥地，牧童的歌謠，偷走舊糧

倉里的夢

一粒種子，正在死去

一粒玉米，逃離宿命的糾纏

無數的鹽粒在傷口上起舞，為它擂鼓

你奔走在命運的河床上

鄉愁五花大綁，終年不得脫身

稻田里，稻穂集體默哀

母親坐在炊煙之上

那把銅鎖抱著門環，在兩扇虛掩的門之間

小船鉆過橋洞，擱淺在橋頭

河水的漣漪，躲過

燕子的低飛，溫柔地搖晃蘆葦

笛子，拒絕風的挑逗，回到竹林

大雁的叫聲，仰起

你的頭顱，撕下你的面具

一條條路，活在你的臉上，彎曲如歌

你拿起針線，母親納鞋底的針線

縫合夢里的小橋流水，鶯飛草長

漂泊的長吁短嘆，風塵中迷茫的目光

你要與歲月決斗，拯救流浪于蒼茫的尊嚴

自由最忠實的孤獨，吹響哨音

在你和高原之間

牦牛成為抒情最密實的那一部分

石頭沒完沒了地嘮叨，嘮叨

夏天，天涯海角，冬天，海角天涯

夜里的寂寞拍打，山腳下

黑暗的祼露，樹杈上冥想的額頭

還是在這樣的黑夜，黑如濃墨

經幡使眼色，打手勢，慈悲地擔當

你與高原千年交談的秘密使者

夜是一場無聲的暴雨

白天消失的，在夜色中紛至沓來

擠走殘存的亮光

花朵與石頭，隱于虛幻

思想開始解剖無用的軀體

這時的我，活在疼痛的閃電里

雙手張開，握緊，再張開

什么也抓不到，抓

這動作有了更多的意義

靜寂，眾生萬物聲音的守門人

不再有路，皮膚之外都是世界的盡頭

睜開眼睛，黑夜替代所有的真實

緊閉雙眼，沉默從天空傾瀉而下

沖刷悲傷里的廢墟，孤獨里的肋骨

這場暴雨，每晚都如期而至

有信仰的樹

飛鳥劃過時光的痕跡

微風耐心地刈草

落葉好奇地傾聽樹根的交談

一棵樹以站立的方式行走

任由日出日落，流言亂飛沉墜

遙望艱難而歡快前行的河流

一只奔跑的豹子，突然倒下

枝頭掛過清純的葉子

枝頭掛過熱烈的陽光

枝頭掛過童年的歌謠

枝頭掛過濺血的欲望

這一切，樹干樹根都知道

所有的故事都在樹心里打坐

鄉愁的盡頭是森林

友人在遠方，從沒來過

一生也無處相見

風雨雷電，都是天空的給予

時光和天氣的重量，交給枝葉

挺立，是生命存在的形象

樹，從不說某個地方

枝頭擁有整片蒼穹

扎根的深入，通向大地的全部

獨處，寂靜

并不一定招來孤單

自己的心跳，是最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