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又一朵的祥云（組詩）

陳群洲

菩薩崖有春天的風暴

不到菩薩崖，不知道菩薩永遠在春天的最

深處打坐

不知道它持久的修為，能讓拳頭大小的泉

找到海

讓多少紙質的朝代在晚鐘之外，煙一樣

散去

落葉又一次收緊了翅膀。野草們在低處

抬起一條條露珠的河流，白鶴翻飛

這些時光的帆上，掛著光芒，迷人而耀目

除了在枝上長出新葉，春天

還有更多綻放的方式。驚雷起自內心

菩薩崖上，群蟻狂歡，云朵在奔跑

離塵世愈遠，離天空愈近。石頭上的小路

再往前延伸，就會見到傳說中的神

蕓蕓眾生來過高處。李一平，張紫薇

人世間這些細若塵埃的名字

曾經地久天長，共過愛的生死

這存于春天的另一場風暴，大于世俗跟

閃電

衡山術士

山洞里的神仙，會長生術。千年不老

白云，會輕身術。從山腳

到山頂，說到就到

草木，會隱身術。一夜之間

穿上霧凇們的衣裳，無影無蹤

福嚴寺的銀杏，會煉金術

霜降，金子落。風一吹

樹下一層。風越大，金子越多

喀拉拉母象之死

這是雨季行將到來的五月，喀拉拉

死去的又一頭大象。葬禮在它

最初來到這個世界的地方，藍色火焰

伴隨煙霧緩緩飄向天堂

第一次做母親。這頭15歲的野象實在是餓

壞了

從林子里跑出來，無處不在的危險

根本無法擋住它的去路

有人給它喂了一只菠蘿。它很感激

它不知道接下來有一聲巨響

菠蘿里有烈性炸藥，人間有太多的陷阱與

陰謀

它不會再相信這個世界了，包括同類的

友善

4天之后，大象在湍急的河水中站成一尊

雕像

它的肚子里，有尚未出生的一尊小小雕像

礦難

四十八分鐘高鐵，加上八十四公里蚯蚓狀

的山路。首長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可是，他沒有那么大力氣

兩個板塊移動到一起

不是在模擬實驗室。他手臂沒那么長

機器手臂，也沒那么長

一千多公尺的厚度，約等于

直插云霄的三百多層樓房。約等于

從天空到大地，尋找散落在

草葉下面的，一群螞蟻

在多年后可能被挖出來的煤里

會有拆也拆不開的13小塊

每一塊，都亮著兩盞小小的燈。小小的燈

黑里有白。仿佛，從來沒有熄滅的火焰

九觀橋記

在島上參加筆會的那些年我們還那么

年輕

隨便擰一把就擰出嫩得發綠的青春。仿佛

早晨陽光燦爛

仿佛枝頭的果子帶著夢里花期剛過的

青澀

身體里只有幻想、秘密和無窮無盡的生長

因子

那時候，九觀橋的春天是一面鏡子

照著內心里的澄明與恣意。只有詩情畫意

無邊無際的清風，藍天，白云

九觀橋不食人間煙火。那是鴨子們愛的

天堂

湖水浩瀚，總有暖風徐來。它們成雙成對

風花雪月，肆無忌憚

它們，不知道塵世有悲歡離合，寒流里暗

藏殺機

不知道地獄跟天堂只有一步之遙

山水縱橫。百態人生。不去九觀橋經年了

想象它也要老了吧。風一吹，滿臉皺紋

一片落葉裝滿無限可能的老氣橫秋

偶爾聽說那里正風行一道美味，食之者

甚眾

而舌尖上的誘惑竟然來自那些可愛的

鴨子

血腥里帶著莫名其妙的香

三亞灣的海

在藍色海灣公寓里，一有空，我就坐在陽

臺上

看馬路那邊的海，看到發呆

我沒有覺得自己不正常

我覺得海不太正常。我是說

我所看到的海，大吼著涌向往岸邊

整整3天，它喘著粗氣，吐著白沫，沒有爬

上來一公分

失敗了，退回去。退回去，再往上爬

一刻，也不曾放棄

命運之矛

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那一天

是13號。禮拜五。猶太人的規矩

必須在安息日之前，結束

罪惡的一切

朗基努斯接受了轉移遺體的任務

擔心肉身的耶穌不死，長槍落處，熱血

噴濺

“天啦，原來他是上帝之子”

朗基努斯之矛，從此被稱為

命運之矛。可以鎮鬼神，驅惡魔

傳說中的這種矛不同于夜叉

神話里的東方夜叉，最常見的比如哪吒

佩槍

三股。火焰形。短而粗。一劍封喉

石頭垅的經歷讓母親一生談虎色變

母親是地主家最小的女兒。那年她12歲

在剛剛解放了的村小上低年級

因為成份不好，家里的房子被強行分配給

了別人

就跟著父母住到深山老林的破茅棚里

那地方很遠，叫石頭垅

外公外婆每次批斗完都會被趕到那里

生性膽小的母親說，去石頭垅

路上常有野獸出沒，成群的老虎

甚至會在大白天大搖大擺把柵欄叼開

3個人屏住呼吸，裝死

所幸老虎只對活物感興趣

雖然二姐也是屬虎的，但母親一生談虎

色變

晚年的她記憶基本清零，可只要看到老虎

哪怕是在電視里，她都會一陣尖叫，落荒

而逃

霜降

向日葵，沒有自己的思想

就不會永遠沉重，不會在烈日和暴雨中

一生，都不曾改變自己的走向

一條河流也這樣。瀑布

驚心動魄的美，因為遇到懸崖

它跳了下去，沒有猶豫

這么多年，我慶幸自己堅持了下來

依舊頑強地用詩歌抵抗生活。一起上路的

不少的人，早已跟命運握手言和了

不走向深淵，就隨波逐流

無法回避。前頭寒露，后面還有小雪

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汨羅江，一條河流的國葬

1

此刻，一條時光的河流被打開

還有它的深邃。廟堂在遠方斗著蟋蟀

長袖舞動笙簫。只有艾葉、菖蒲跟自己的

苦難

抱在一起，寫營養不良的戰國春秋

風自江湖吹過，帶走一樹桔的憂愁

有沒有一種草的偏方可以醫治沉疴的祖國

被劍戟劃過的郢，像一把沙子

散落在大秦遼闊的笑里

五月的天空烏云密布。雨打大地

再沒有誰，在乎故國的疼痛

在乎，一條河流有深不見底的傷口

2

愛美人的楚懷王，帶著他的江山社稷

在長生不老的夢里，駕崩了。大秦的一把

火過后

威風八面的楚，漸行漸遠

走出廟堂，卸下比石頭還沉的大夫名號

出現在汨羅江忘憂的汀蘭之中

那一刻，他活了

3

那不是語言能夠陳說的記憶和疼痛

河流之上，那一場國葬

不為雄視天下的君王。不為英雄

所有水草，都是緩緩降下的經幡

所有浪花都白得沉默

一條河流，裝著塵世流不盡的淚水

在龐大的家國機器面前，他小如螻蟻

正在流放途中。人間無法容下他瘦小的

身子

也沒有一塊石碑，能夠刻下他的理想

悲憤和低于菖蒲的高貴

4

每一塊石頭都有分明的棱角

每一塊石頭，身體里都奔涌著熱血

典型的楚國血統。只有鐵骨、忠誠與反抗

加盟汨羅江的瞬間，天空有持久閃電

它們背負使命。在最低處替一個人活著

它們不知道，幾千年了，人間已經到處

春天

在白云寺遇到文殊菩薩

只那么一瞬， 她出現了

天空是一條寬闊的路，她騎著坐駕

儀態那樣從容端莊

白云寺沐浴萬道霞光。鐘聲向遠

衡山是另一座大海，有無邊無際的安靜與

深沉

晚課里的法師，是一朵又一朵的祥云

游走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