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西行記（組詩）

許百經

聲音

火化爐前

鐵與鐵摩擦的聲音

鐵與火廝殺的聲音

鐵鍬鏟鋼化爐壁的聲音

鐵錘敲擊骨頭的聲音

骨頭與骨頭碰撞的聲音

骨頭斷裂后破碎的聲音

余音繞梁

膝蓋著地的聲音

錢紙點燃的聲音

蠟燭爆花的聲音

香火旺盛的聲音

祈禱聲抽泣聲念經禮佛聲

爐內爐外，門里門外

一下，一下，又一下

撞痛心房、空氣和天地

簽字聲移步聲開門聲開傘聲

捧著父親的骨壇回家

丟引路錢，一路喊魂

燒屋子

老屋會長存嗎

這歷經風雨

浸透父親血淚

庇護三代人幾十年的老屋

老樹會長生嗎

這聽過所有故事

見過所有喜怒哀樂

已成為家園標志的老樹

老物件會長在嗎

這飽經滄桑的百年抽屜桌

似散卻永遠不散的老椅子

父親遺留在人間的眼鏡

扎一棟紙屋，冠名望云樓

被一把火埋葬

火在熊熊燃燒中生長

父親的遺像在火光中生長

只言片語在淚花中生長

萬物在灰燼中生長

追悼

村上的人死了

開追悼會的越來越少

蕓蕓眾生都平平常常

可以總結的好像不多

父親的追悼會卻簡潔隆重

村書記的悼詞全面簡要

孝家的答謝凝重有力

來賓都是父親熟悉的人

一生就這樣結束了

父親，您想聽這些嗎

安息之地

三十年前做好的棺材

二十年前看好的墓地

十年前為自己寫好的挽聯

五年前實行的農民火化政策

對立。統一。安息于此

八十有八的父親

一生追尋奔波坎坷

今天終歸于隱

躺在山巔看云

在青山環抱碧水長流中

看山川歷歷人來人往

滿堂子孫敬獻的香火

會不會迷離了淚眼

我在恍惚的夢中看見

萬年不腐的大理石骨壇

如熠熠生輝的玉印

蓋在天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