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做好碳達峰、碳中和中國方案的國際傳播

【內容提要】2020年9月，習近平主席提出碳達峰、碳中和環境治理目標。在國際輿論空間，中國駐外使領館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構成了此方案國際傳播的主要官方話語主體，各國媒體、各類環保組織和非營利組織是主要社會話語主體，環境問題研究者、國際環保組織政策顧問和長期從事環保事業的個人是主要公眾話語主體。根植于中國改革與發展歷程的中國方案將是中國在國際傳播領域參與話語權角力的重要支點，中國方案的國際傳播應由官方、社會與公眾三類話語主體形成合力，官方話語發揮引領功能，社會話語起到注解作用，公眾話語進行補充。

【關鍵詞】國際傳播 中國方案 環境治理

環境危機已然成為全球挑戰，而氣候變化所帶來的環境危機直接涉及人類的生存問題，因此被視為最大的環境危機。在國際社會，環境危機所引發的環境議題在制度政策制定與國際輿論引導兩方面長期以來一直為西方世界所主導。自20世紀70年代起，一些發達國家先后牽頭成立聯合國環境規劃署（UNEP）、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世界氣象組織（WMO）等國際環境組織，《京都議定書》（1997）、《哥本哈根協議》（2009）、《巴黎協定》（2015）等一系列環境保護公約也是在發達國家的主導下簽署。與此同時，一些發達國家借助其主要媒體的國際影響力，主導了環境議題的國際話語權。

2020年9月22日，習近平主席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的視頻講話中提出中國力爭于2030年前二氧化碳排放達到峰值（碳達峰），2060年前實現碳中和的環境治理目標，一時引發熱議。中國提出碳達峰、碳中和（以下簡稱“雙碳”）環境治理目標的時機有些特殊。一方面，美國特朗普政府于2019年11月正式啟動退出應對氣候變化的《巴黎協定》程序，美國的“退群”令國際社會對應對氣候危機產生疑慮，對美國政府的單邊主義行為失望。另一方面，2020年初席卷全球的新冠肺炎疫情令世界各國再次深刻意識到，在事關人類生命與健康的全球性議題上，對話、協商、合作才是出路。

本文聚焦于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雙碳”環境治理目標，從官方話語、社會話語和公眾話語三個維度考察這一方案的國際傳播現狀，提出作為中國方案的“雙碳”的國際傳播策略。

一、官方話語維度“雙碳”目標的國際傳播現狀

自習近平主席首次提出“雙碳”環境治理目標起，他先后在不同的國際場合共發表8次相關講話，①圖1勾勒出了習近平主席在“雙碳”目標表達中所用高頻詞的共現矩陣。

習近平主席的話語表述強調了新冠肺炎疫情令世人更加懂得人類命運與共、世界各國緊密相連。在后疫情時代，全球治理應該秉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則，維護以聯合國為核心的國際體系，推動各國權利平等、機會平等、規則平等。換言之，中國“雙碳”目標的實現必須依賴包括中國在內的世界各國的合作與協同治理。

中國駐外使領館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構成了國際輿論空間“雙碳”方案的主要官方話語主體。中國駐外使領館以駐外大使在國外媒體發表文章、接受駐在國媒體采訪的方式回應國際社會對此方案的關切。中國駐孟加拉國大使李極明在孟加拉國主流英文報紙《每日太陽報》上發文，通過列舉事實：中國已是全球可再生能源第一大國，僅云南一省水電裝機容量就超過了7000萬千瓦，在鋰電池、新能源汽車、光伏發電等眾多產業領域均處于行業前列，②論證這一目標可達成。中國駐意大利大使李軍華在接受意大利新聞社書面采訪時指出，在環保領域，中國2019年二氧化碳排放強度比2005年累計下降48.1%，非化石能源消費比重達15.3%。可再生能源投資連續5年超過1000億美元，新能源汽車保有量占世界一半以上，③用上述科學數據證明中國環境治理、生態文明建設的行動與成果。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在推特官方賬號（@ SpokespersonCHN）上復述了“雙碳”目標，同時以鏈接形式援引了中國國際電視臺講述的廣東省中山市小欖鎮一個社區居民如何踐行低碳生活、實現碳中和的故事。

二、社會話語維度“雙碳”方案的國際傳播現狀

在國際輿論空間，各國媒體、各類環保組織和非營利組織是“雙碳”議題的主要話語主體。歐美國家的主要媒體自習近平主席提出“雙碳”目標后，就在報道中表達出觀望、懷疑的態度，主要的質疑點是“中國政府并未提出具體的路線圖”。④有媒體通過橫向比較，暗示中國提出的目標實際上滯后于許多國家：“目前世界上有60多個國家已經承諾到2050年實現碳中和，這是科學家認為必須滿足的最后期限。目前中國占全世界排放量的28%，相較于中國，這些國家的排放規模很小。”④有媒體援引國際環保組織預測數據，稱中國快速增長的數字化基礎設施，比如5G基站和數據中心，到2035年碳排放量將增加一倍以上，數值可能會增加到3.1億噸，超過法國的總排放量。⑥

顯然，這些歐美媒體是在脫離歷史排放量主要由歐美發達國家造成的歷史語境基礎上揀選了部分事實和細節，作出了傾向性報道。對此，中國媒體未能作出有力的回應與闡釋。《中國日報》在論證“這個目標是否可行”時，多次直接援引習近平主席敘述的“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目標；在具體做法上，提到了“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中實現“雙碳”的路徑安排；在具體個案方面，提及亞洲最大煉油集團——中國石化集團承諾如何幫助實現“雙碳”目標。中國國際電視臺在討論“外界如何看待這個目標”時，援引了中國環保專家、國際環保組織機構專家的觀點。整體而言，中國媒體的報道缺乏歷史視野和有說服力的科學數據，對于有代表性、有說服力的個案也未展開敘述，沒有構成生動的環境治理故事。

相較而言，一些環保組織和非營利組織提供了相對中立、客觀的話語資源。由6家國際智庫聯合開發的能源政策追蹤器（Energy Policy Tracker）發布數據，稱2020年4月中國政府在基本控制新冠肺炎疫情的情況下，開始將注意力放在保護公眾健康和刺激經濟快速復蘇上來，對清潔能源領域的投資達275億美元，僅次于德國。⑦總部位于倫敦的非營利組織中外對話（China Dialogue Trust）撰文稱，中國的“十四五”規劃具體化了實現2030/2060目標的細節：在“十四五”末期，單位國內生產總值（GDP）能耗和二氧化碳排放分別降低13.5%和18%，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費比重從16%提升至20%左右。⑧

三、公眾話語維度“雙碳”目標的國際傳播現狀

在國際社交媒體平臺，環境問題研究者、國際環保組織政策顧問、長期從事環保事業的個人等構成了“雙碳”議題的主要公眾話語主體（表1）。這些話語主體一方面對中國提出2030/2060目標、助力解決碳排放問題表示肯定和期待，另一方面也注意到許多跨國公司已經調整了對中國市場的計劃，以實現中國碳排放目標。

四、“雙碳”作為中國方案的國際傳播策略

當下，事關人類生命安全的議題最能引發國際社會的關注，環境議題是重要議題之一；不僅如此，環境議題還涉及經濟、科技等領域，具有巨大的政治能量。2021年1月，剛剛宣誓就職的美國總統拜登就簽署了行政命令，宣布美國重返巴黎氣候協定。由此可見環境議題及其國際傳播必將成為各國環境政策與話語權角力的重點。

基于上文對中國“雙碳”方案的國際傳播現狀分析，筆者認為，圍繞國際重要議題形成的中國方案的國際傳播，應由官方、社會與公眾三類話語主體形成合力，官方話語發揮引領功能，社會話語起到注解作用，公眾話語進行補充。

（一）官方話語引領

一般來說，中文官方話語中展現、解釋和詮釋中國制度、中國模式、中國方案及其所取得的成績很難直接轉譯為外文表述，因此，如何用貼近外國受眾思維習慣和語言習慣的敘事方式有效轉化官方話語并發揮引領作用，是中國方案國際傳播實踐中面臨的最大難題。就“雙碳”目標的國際傳播而言，首先，在官方話語的國際傳播中，可以采用類比方法讓外國受眾理解話語內核。比如，依據中國相關部門的核算，要實現碳中和目標，在從2020年到2050年的30年間，中國政府總共需要投資100萬億元人民幣（即14.725萬億美元）以上，平均每年投資4900億美元。⑨官方話語在表述這一系列數字時，為了能夠讓外國受眾理解投資數額之大、中國執行方案決心之大，可以做個類比：二戰后馬歇爾計劃的總投入折合成現在的貨幣價值為1350億美元，2008年金融危機二十國集團（G20）提供的財政刺激總金額為1.1萬億美元。在類比的同時，強調這些資金的投入，帶來的是新的經濟增長點和新的就業機會，風電、太陽能等新能源領域可以吸收的就業人數是傳統能源行業的1.5至3倍。

其次，可以在官方話語中嵌入更多行動方案和執行過程中的具體做法，在話語表述上更為日常化。比如，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等政府部門可以采用數據可視化方式將國內主要省市自治區制定的行動方案呈現出來，由此展現中國“雙碳”的整體行動路線圖。又如，直接選取普通中國人節能減排的環保故事，在國際社交媒體空間以圖文、短視頻等方式講述普通中國人如何身體力行，致力于環境治理。

（二）社會話語注解

從中國媒體的“雙碳”國際傳播現狀來看，一方面亟需改變僅靠直播、轉述官方話語的傳播方式。2020年12月21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發布了《新時代的中國能源發展》白皮書，新華社、中國國際電視臺都進行了直播。假如能在直播之余，配合播發一些政策制定主體的幕后故事、普通中國人的節能日常故事，解釋力會更強。另一方面，中國媒體可以援引環保組織、非營利組織等機構出具的研究報告，用科學數據敘述作為后發國家的中國是在發達國家自工業革命以來無節制排放溫室氣體換取高增長、20世紀90年代后西方國家將高污染行業向第三世界遷移，造成氣候變化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從歷史和現實兩個維度論證中國“雙碳”目標的難度與決心之大。

環境議題本身兼具科學、經濟等多重屬性，這意味著在國際輿論空間，除媒體之外，還應引入科技、市場領域的話語主體，闡釋中國“雙碳”目標。以主動設置話題、直接援引等方式，讓專業環保組織和非營利組織用學術話語發聲，在環境治理的國際學術話語場域中介紹中國方案，觸及和影響各國環境治理的專業人士和社會精英。

中國是制造業大國，自改革開放以來，不少中國企業先后在海外上市，在國際市場享有盛譽，其中很多企業在環保實踐和環保理念上走在了世界前列，它們的成功故事就是中國“雙碳”目標的最佳注解。因此，不妨讓這些企業成為詮釋和注解中國方案的社會話語主體，在國際輿論空間講數據、擺事實。2021年，中國新能源企業比亞迪入選“全球最佳可持續發展企業百強”（2021 Global 100： the worlds most sustainable companies）名單，作為一家初創時僅有20多人的民營汽車制造商，比亞迪從小團隊發展成為掌握核心技術的全球新能源汽車龍頭企業，在國際市場依據市場法則躋身全球新能源企業前列，參與并引領國際新能源汽車行業的標準、規則。比亞迪的新能源故事無疑是具有說服力的注解。

（三）公眾話語補充

目前，國外環境問題研究者、國際環保組織政策顧問和國外環保人士構成了國際社交媒體平臺上有關中國“雙碳”目標的主要個體發聲者，更多中國個體應該加入其中。一方面，在各類環境組織和非營利組織中具有國際交往能力的中國專業人士，可以就自己所從事的環保行業、所目睹的環境治理個案主動發聲；另一方面，具有國際交往能力的普通環保人士也可在國際社交媒體平臺主動講述自己的故事。這樣，無數個體的故事得以從不同角度、不同方面拼湊起多維立體的中國故事，在國際輿論空間展現出中國方案的全貌。官方話語主體也可主動納入更多普通中國個體的環保故事，在內容和表述兩方面拉近與外國受眾之間的心理距離。

2021年5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強我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的集體學習中強調，要廣泛宣介中國主張、中國智慧、中國方案。在具體做法上，明確指出：要善于運用各種生動感人的事例，說明中國發展本身就是對世界的最大貢獻、為解決人類問題貢獻了智慧。⑩隨著中國在世界舞臺逐步走向中心位置，根植于中國改革與發展歷程的各類中國方案必將是中國在國際傳播領域參與話語權角力的重要支點。整體而言，中國方案的國際傳播，首先需要找到話語內核。縱向來看，中國方案都可以被納入中國發展故事內核之中，連接中國的過去、現狀與未來。比如，本文所討論的“雙碳”目標其實質就是中國節能減排、中國環境治理的發展故事。橫向來看，涉及各類議題的中國方案能對接不同的國際重要議題，與世界發展的核心主旨相符，與人類共有價值相連。其次，應圍繞話語內核，構建不同層次和不同維度的話語主體體系，從不同視角講述中國發展故事。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青年項目“中國未來國際傳播策略研究：基于中國方案的媒介化協商歷史考察（1978-2017）”（項目編號：18YJC860023）的階段性成果。

陸佳怡系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其余7次講話分別是：2020年9月30日，在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峰會上的講話；2020年11月12日，在第三屆巴黎和平論壇上的致辭；2020年11月17日，在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二次會晤上的講話；2020年11月22日，在二十國集團領導人利雅得峰會“守護地球”主題邊會上的致辭；2020年12月12日，在氣候雄心峰會上的講話；2021年1月25日，在世界經濟論壇“達沃斯議程”對話會上的特別致辭；2021年4月22日，在“領導人氣候峰會”上的講話。

②外交部：《駐孟加拉國大使李極明在孟<每日太陽報>發表署名文章》，外交部網站，https：//www.fmprc.gov.cn/web/wjdt_674879/zwbd_674895/t1843202. shtml，2020年12月26日。

③外交部：《駐意大利大使李軍華接受意新聞社書面采訪》，外交部網站，https：// www.fmprc.gov.cn/web/wjdt_674879/zwbd_674895/t1840730.shtml，2020年12月15日。

④Matt McGrath： Climate change： China aims for “carbon neutrality by 2060”， https：//www.bbc.com/news/science-environment-54256826， 22 September 2020.

⑤Steven Lee Myers： Chinas Pledge to Be Carbon Neutral by 2060： What It Means， https：//www.nytimes.com/2020/09/23/world/asia/china-climatechange.html， 23 September 2020.

⑥Bloomberg News： Chinas Data Centers， 5G Network Set to Double Emissions by 2035，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21-05-28/china-s-datacenters-5g-network-set-to-double-emissions-by-2035， 28 May 2021.

⑦Energypolicytracker： https：//www.energypolicytracker.org/country/china，7 August 2021.

⑧China Dialogue： The 14th Five Year Plan sends mixed message about Chinas near-term climate trajectory， https：//chinadialogue.net/en/energy/the-14th-fiveyear-plan-sends-mixed-message-about-chinas-near-term-climate-trajectory， 08 March 2021.

⑨ODI： Five expert views on Chinas pledge to become carbon neutral by 2060， https：//odi.org/en/insights/five-expert-views-on-chinas-pledge-to-becomecarbon-neutral-by-2060， 09 March 2021.

⑩新華社：《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加強和改進國際傳播工作 展示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 politics/leaders/2021-06/01/c_1127517461.htm，2021年6月1日。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