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里

安 寧

早晨剛剛起床，阿爾姍娜就問奶奶：媽媽什么時候回來？

下午五六點吧。奶奶回。

但阿爾姍娜搞不懂時間的確切界限，只是覺得下午遙遙無期，遲遲不來，于是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爸爸同意帶她去公園玩，以此來消耗漫長的等待時間。她騎了木馬，采了芒草，看了紅葉，又在秋天的湖邊走了一圈，把對我以及我所帶來的禮物的巨大期待，消磨在湖水細細的漣漪中，最后再讓爸爸帶她吃了一頓館子，這才快馬加鞭地朝家中趕。

一進門，她就迫不及待地朝我喊：媽媽！隨后便將一雙閃閃發光、似乎在尋找寶藏的眼睛，熱烈地盯在我的行李箱上。

我將買好的小熊貓冰箱貼、奶瓶寶寶掛鏈、陀螺、糕點等禮物，全部裝在一個袋子里交給了她。她興奮地接過來，旋風般跑到沙發上，一股腦全倒出來，好像從山洞里搶了一大袋子珍奇異寶的強盜。

只是這個“強盜”記得來處，將所有禮物拆開玩了一遍，看著陀螺像我一樣一天到晚永不停息地轉啊轉，又把小熊貓冰箱貼在家里所有的鐵器上試了一遍，將奶瓶寶寶掛鏈的腦袋搖頭晃腦地轉了一圈，糕點逐一嘗了一遍，當然也記得給爺爺奶奶每人分享一塊，然后她突然轉身對我說：媽媽，你為什么這么愛我，每次出差回來，都給我買很多的禮物。

因為你是媽媽生的啊！我照例將這句回復了千萬遍的話說給她。

她呢，也照例深情地對我傾訴：媽媽，我愛你。說完了，便捧起我的臉，啪一下親我一口；又將臉蛋放到我的嘴唇上，讓我也親她一口。

我的心里涌過一陣暖流，好像水流穿過暖氣管道，那汩汩流淌的聲響，在深秋的黃昏里聽起來，如此地清脆，悅耳。

飯后，跟阿爾姍娜一起讀日本鬼怪漫畫之父水木茂的《妖怪大全》，看到里面有個叫“忙”的妖怪，誰若是被它附了體，就會莫名其妙地忙碌起來，一刻也不能消停；一旦安靜下來，就會像做了錯事似的坐立不安。

看，這個“忙”妖怪，多像媽媽剛剛給你從成都買來的陀螺，永不停息地轉啊轉。

也像你，你都忙得好久不陪我看書了！阿爾姍娜補充并抗議道。

我愣了一下，隨即嘆息：但媽媽最幸福的事，就是不忙，可以天天陪著你玩。

那明天我不去幼兒園了，我們一起去撿樹葉好不好？

我扭頭看向窗外，恰好有一片干枯的樹葉，悄然劃過黃昏，飄向即將埋葬它的大地。一陣風吹過，它似乎生出悔意，調轉方向，奮力朝半空中飛去，仿佛要用盡平生的力氣，去擁抱一朵秋天的云。在它的一生中，這是唯一可以離開枝頭的時刻，如此短暫，卻積蓄了它全部的熱望與夢想。

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它就會回到大地，再有一場秋雨，便腐爛成泥。它所有光芒璀璨的時刻，都凝聚在我無意中瞥見的輕舞飛揚的瞬間。它為這一刻，整整等待了一生。

而我，曾經許諾阿爾姍娜去看城中森林，卻等到樹葉快要落光，忙碌不休的我，還沒有將諾言兌現。

無論如何，這個周末一定擺脫掉“忙”這個附體的妖怪，陪阿爾姍娜去看看秋天。這樣想著，我在窗外吹來的秋風中，緊緊擁抱了一下阿爾姍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