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漂亮的弧線（組詩）

□李龍炳

知識論

他動用的知識幾乎無用，

以致于我叫他名字的時候要從農村

追到城市，

還是叫不出口。

風停下來給他講歷史，他卻

只能理解桑樹的某一片有蟲眼的葉子。

瞬息之間，他對應著

壞人的春花秋月。

骨頭上有三顆釘子，

晃蕩了大半個世紀。

不好意思說自己窮，

他說那反光的少女不應該橫穿馬路。

他所有的知識被反復拆掉，

像一片雪花，拆掉六個角，

還在雪山上哭。像一匹馬

拆掉了頭，還要跑多遠才能停？

說吧，水

生活在最糟糕的時候，

是整夜聽關不嚴的水龍頭滴水

水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古今之詩，不過是水而已。

水流向哪里，我也無法說清，

未知的那一部分有更精致的臉。

青山與永恒的倒影，

值得我在人間安插最美的間諜。

我認可你，在夢中爬樓梯。

窒息的前朝，顛倒的空間。

旋轉，再旋轉，形成彩色旋渦，

精心計算之后，房頂躍出鯨魚：

痛苦的重量壓榨著呼吸中的

每一滴水，作為禮物獻給你

燦爛如鐵錘，反復敲打的風景，

水浮起的中國，有異國的幻象。

不過是青蛙跳入古池，到處

聽到水響。現代少女下河游泳

恍惚中撞見一只來歷不明的天鵝，

天鵝蛋的蛋黃，渾厚若史詩。

過黃公望故居

不得不說這是一處風景，

任何時候走進去，

我知道是闖進了一種黑暗，

光來自于看不見的形式，

我避讓著風景中的八個人。

并非審美的終結，

我看見他親手栽的樹，落葉紛紛

命運就是不得不直接面對

黃昏的一個手術臺上，

毀容的美人。

一個愛山水畫的人，

更多的黑暗在火焰中才能看清。

（灰燼清晰如救命恩人）

石頭木頭骨頭和數不清的筆相互碰撞交流

細微的聲音與宇宙共振。

（旅館是奢侈的，我失眠。

太晚了，再寫一萬行詩，

富春江也停不下來

去記住一行。）

窗口的青山，置身其中的悲哀，

我不再講復仇的故事。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富春山居圖》

每個人都會從《富春山居圖》出發(fā)，

只有我知道，我的山居圖，

在你那里。你像山中松鼠一樣膽小，

害羞，敏感，避讓著我。

人間天寶

我本世俗人，為酒來到山上

以為山中月亮沒見過世面。

飲酒先生有隱私，私藏

液體的真金，腹中有夢中的宮殿。

青山白日赤水，事物漂亮的弧線，

百萬軍中還有綠色蔥花。

憶舊八百年，在人生的中途

為一杯酒忘卻你我恩怨。

提燈的人拾級而上，像星星

涌向壇子的帝國。俱往矣

不知噫吁嚱，我也是外省的相對論，

面對大海終有一飲。

我本郎中郎，酒敬詩中仙，

身體嘩啦啦開閘，血液出鏡。

你的一樹三花，我的人間天寶，

誰反對李白，誰就是李白。

我加入陳香，調出新的月光，

看見時間都醉了，便悄然起身

面向唐朝。“天子呼來，

詩人還在二郎鎮(zhèn)，但已經關機睡覺”

發(fā)明

我將在鄉(xiāng)下發(fā)明新的嘴唇，

為了把外面世界的悲傷融化，

即使城市蠟像館的火災至今不滅。

廣闊田野，需要多少

親人的墳墓為坐標，才不至于迷途。

緊緊握在手里的將不僅僅是

1984 年，“你要從實驗室和廣場，

接受我虛構的爆炸”

瞬間的個體跳入永恒的旋渦，

頭上豐富的泡沫里住著無數的神。

你將動用多少鋼筋水泥，

修復大地的隱私。“有人一直向下打洞，

像全身掛滿鞭炮的土撥鼠，

漸漸看見了春天的引信”

所有的藝術已朝向內心，

所有的嘴唇將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