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辭（組詩）

馮馮

繁 華

女兒想吃煎餅果子，叮囑我買老于家的

小區前的早市，好些年了，人聲繁茂

離收市近了，管理員老張，沖攤主挨個嚷

賣菜的賣肉的賣水果的小販，照舊賣力吆喝

于家早餐鋪還有人不斷前來，老張催老于三遍了

順手買了菜，姜大娘說今天賣得不好，要晚會兒收

收了收了，老張拖著長音，在集市晨光中穿行

他的喊聲，像蜻蜓拂過河塘的水面

大 寒

臨出門時

他往我的大衣兜里

一邊塞一個

熱雞蛋

小學畢業那年

父親埋山上了

從此

再沒人往我兜里

塞熱雞蛋

直到

他來

光陰辭

今冬的雪少得蹊蹺，母親的頭發全白了

母親從鏡子深處一勺勺舀時光的水

墻上的石英表若有流向，你會發現干涸的河床

她讓我幫她買幾節好電池

靠鐘點吃藥是她的秩序，表停藥也不走了

雪不下在塵世，母親的眼淚渾濁了

表是時間行走在人世的軀殼。表停了

母親推開窗戶，看見光陰抱住屋前的一棵老樹走過

炸秋蠶

母親做了一盤

我最愛吃的

油炸蠶蛹

我夾起一顆剛放到嘴邊

看見它拖著一根

銀絲般的白頭發

我笑著說

媽媽

要是多找出幾根您的白發

我就好好給您做一床

蠶絲被

輕

母親熱菜時不敢熱魚頭

雞爪子雞頭更怕，只吃其他部分

母親不敢開電視，怕觸電

她怕手機的振鈴，怕陌生的敲門聲

母親拿什么都開始輕了，走路也輕

躲著高樓大廈走，怕被掉落的東西砸了

母親端起茶杯，好像端著她的命

生怕一不小心掉在地上

母親和我們一起看動畫片

如果我不叫她

她會在衛生間坐上一天

我為母親的癡呆辛酸

打開電視機

女兒嚷嚷要看動畫片

播放《貓和老鼠》時

我發現母親眼睛一亮

竟自己走過來

挨著我們坐下

我五歲那年

母親另嫁

許多年后我才知道

她最愛看的《貓和老鼠》的影碟

是母親托人偷著捎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