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中華典籍的環球旅行史：域外《易經》傳

本刊編輯部

對他者的探秘是旅行文化最初的原動力，這個探秘精神催生了人類的旅行史。即使在信息欠交流、交通不發達的古代，人們依然克服重重困難，跋山涉水，去看看世界之大，體驗探秘他者帶來的新奇感，有時亦留下一部旅行游記，如中國歷史上第一部游記《穆天子傳》，記錄的是周穆王在公元前965—前959年間的兩次暢游。《穆天子傳》雖然充滿了科幻色彩，但是作為人類歷史上文字記錄的第一部游記，具有開創性意義。“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后來，旅行者生生不息，開啟了人們離開故鄉、探秘他鄉的或短暫或永久性的遷徙、流動的生活狀態，亦使之成為人類歷史上一種與他者發生關聯的生存模式。不過，向往旅行的不只是人類，人類創造的精神文明如文獻、觀念等也從誕生之時起向往著旅行，也在其跨時空、跨語境、跨地域的異域旅行中或主動或被動書寫了很多故事。作為中華文明“群經之首”、主導著中國文化和學術方向的《易經》，其環球旅行史堪稱一部精彩絕倫的大片，《易經》以其旅行完美闡釋了其“易”字所含豐富而充滿哲理的義理。

《易經》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中自然哲學與人文實踐的重要理論根源，是中華民族思想、文化、智慧的結晶，被譽為“大道之源”。《易經》內容豐富，對中國幾千年來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都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關于“易”字的含義，東漢時期的鄭玄在《易論》中認為：“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這句話總括了“易”的三種意思：“簡易”、“變易”和“恒常不變”，即是說宇宙世間的事物存在狀態有三種：一、順乎自然的狀態，表現出易和簡兩種特質；二、時時在變易之中的狀態；三、同時又保持一種恒常的狀態。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易，蜥易。” “日月為易。”許慎以蜥蜴的變色特質來解釋“易”的變化，又從“易”字結構——上為“日”，下為“月”來解釋“易”之意：日月的運行表現出一種非人為的自然，這是簡易；其位置、形狀又時時變化，這是變易；然而總是日出東方、日落西方，這是“不易”。無論是字的含義，還是字面解釋，“易”字即是變易、變化的意思，指天下萬物是常變的，故《易經》是教導人如何面對變易的智慧；但“易”又是“道”，恒常的真理，即使事物隨著時空變幻，但恒常的道是不變的。《易經》用其無數變化向人類揭示了宇宙中最樸素的道理。

《易經》誕生于中華大地，發展和豐富于中華大地，但與所有優秀的人類文明成果一樣，《易經》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早已走出有限的國境線，走向世界的各個角落，成為全人類的精神財富。這個過程即是《易經》的環球旅行史。“一部書就像一個人，在其傳播過程中有著各種各樣的故事。”我刊第11 期特別邀請湖南大學李偉榮教授從“《易經》在亞洲”“《易經》在歐美”兩個部分系統梳理和講述中華典籍《易經》的域外傳播史。《易經》問世后，尤其是在漢代成為“六經之首”后，向東（或東北）傳至近鄰朝鮮半島和一衣帶水的日本，向南則傳至鄰國越南，然后再向外更遠的區域傳播。16 世紀，隨著地理大發現，歐洲傳教士紛紛入華，《易經》也由他們帶回歐洲：一方面是帶回中文版《易經》，另一方面是帶回他們各自翻譯的不同文版《易經》；再從歐洲傳播至美洲等其他各洲。2004年，孔子學院在世界各地紛紛建立，并培養了更多漢語專才，《易經》也就完全播撒到全世界，逐漸成為世界經典之一而流傳于世。

1982年，美國東方學家愛德華·薩義德在

Raritan Quarterly

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題為《旅行中的理論》（

Traveling Theory

）的論文，提出“旅行中的理論”這個頗具影響力的概念，認為觀念和理論從一種文化向另一種文化移動、從一種情境向另一種情境旅行，其情形是相當復雜的。我們應該弄清楚這些觀念或理論從此時此地向彼時彼地的移動是加強了還是削弱了自身的力量，一定歷史時期和民族文化的理論進入另一時期或環境會發生什么變化。作為中華文化深層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易經》的旅行不僅僅是一部文本的旅行，更是一種文化的深度旅行，其一旦在跨時空、跨地域、跨語境中完成有別于本土的異域旅行，便與旅行目的地本土思想、文化和機制產生全方位、多元性互動，進而促生出具有顯著差異但又與本質意義息息相關的知識生產。這種現象類似薩義德所言“旅行中的理論”。但綜觀《易經》的環球旅行史，有一個特色始終貫穿在其中，即萬變不離其宗 —— 變中追求適應，變中追求恒常。無論在任何語境或場域里，《易經》之“易”字始終發揮著其最初的智慧：“易一名而含三義：易簡一也；變易二也；不易三也。”因為歸根結底，無論是西方還是東方，人們喜歡《易經》，學習《易經》，傳播《易經》，都是為了更好地認知世界，認知我們自己，與這個世界和諧共存。

2014年3月27日，國家主席習近平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發表演講時提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易經》“賁卦”里說：“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意思為，觀察社會人文現象，就可以教化、改造、成就天下的人。這是“文化”這個詞語第一次在中文文獻中出現。《易經》時間漫長而內容多彩的全球傳播史是一部人類文明交流互鑒史，生動闡釋了一種優秀文化的旅行之重要意義。《易經》的智慧是中華文明的精華，也是全人類文明的精華，其旅行一直在路上，不斷豐富和發展著人類永恒追求卓越的精神之旅，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