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場春雪中遠行(組詩）

許利華

在最后一場春雪中遠行

我離開那天

冬薅掉了后院桂花樹的頭發(fā)

潑皮耍賴不肯松手，眼淚

落成銀霜似的梨花

云朵抵達不了的高空

飛機的影子像輪子一樣收起

把亂竄的靈魂按進胸膛，壓壓實

別讓高空的風，吹散

抽出那片酸痛的肩胛骨

就像擦拭生銹的獵槍

雪花燦爛得讓人心慌

虛白的往事無聲消散

剝離光陰的表皮

生命的體驗和誤解，勾兌

裝進藥瓶，釀成酒

命運里的確定，或不確定

已酩酊

老 巷

老橋弓起僵硬的脊背

把我送進臘月的老巷，門樓里

方頭巾家長里短

方言拄著拐杖，墻角瞌睡

大黃狗半瞇著眼

讀著行人足音里的生辰八字

城市的風在老巷外徘徊

念舊的八哥，老棗樹上

唱一首佛吟，狡黠而輕蔑

撲棱著翅膀，抖落了一根羽毛

樹下，埋著一堆往事

太陽，跌進西山后面的湖水里

我回頭尋找

越過那座山巒

看到夢里逃不掉的老房子

石門紅葉

秋風，性寒，屬火

點燃了石門的黃櫨

點燃了一團思鄉(xiāng)的情緒

風側(cè)耳

傾聽父母夜里的咳嗽

月光似的白霜，筑一座丹爐

把楓葉熬紅

也熬紅父母眼神里的掛念

楓側(cè)目

送出一條伸向遠方的山路

山峰轉(zhuǎn)角，落葉

堆積出回憶

像一群急于返鄉(xiāng)的旅人

隱忍了所有的眼淚，和掌心的老繭

傲慢與偏見

瞇起眼斜睨腳下的青蛙

腦后的脖頸長出手臂

擎著一雙眼，伸向高空

青蛙呱呱叫了兩聲

跳到荷葉上

耳朵延長伸向身后

騷著后背的癢

風吹過

衣服下

青蛙一樣的斑點

緣木之鯤

“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

鯤生出鵬的志向

身披無羽的翅膀

緣木而上

風的嘴

把它的魂吸干

枯萎成時光里

不肯離去的甲骨文

鯤摸摸身后

一截尾骨斷了和水的鏈接

人生方程

方程式，一元二元三元

一次兩次三次

求解，驗證

人生的方程式

找不到驗證的出口

安 檢

探測器走過胸口

一聲蜂鳴

春天從僵硬中松軟

那只白狐

又在我心里翻耕

豎起衣領(lǐng)

藏起易碎的蟬衣

忍住，忍住不忍

等風輕

再看云起，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