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門檻，新門檻 組詩

宋曉杰

年關

虛擬的門窗

搭建了天空之城

趕著牛車的

最先殺死了牛

地球那邊的戰爭都可以直播了——

速度，我說速度

坐地日行，就夠了

不知為什么

一說到“年關”

嘆氣的人，就多了幾個

不喝酒、不吃肉，不喜歡紅色的人

又多了幾個

日子的門檻高了嗎？

年青力壯的，沒病沒災的

也倒在年關之外：

每年，總有幾個活蹦亂跳的人

說“累了”，賴著不走

像赤條條的破折號——

潦草地吹了燈，蠟也拔掉了

單行道戛然而止

標志里程的兩組數字

褪成毫無色彩的黑白色

后半夜，幕布開始嘩嘩地下雪

深宅大院里

來來回回地瘋跑著

空無一人的

區間車

初雪

需要一點紅

把空茫的大地推遠

需要一些白

把人世清洗干凈

一個新娘

讓鼓樂醒來

一位逝者

使村子終于哭出了聲

幾乎每個冬天

都有婚嫁和埋葬

像你挨著我

死挨著生

天就要亮了

遠去的車轍舞動著長鞭——

雪野傾動

黑暗涌起的方向

閃開出路

在雪野上獨行

正是車水馬龍的晚高峰

雪將化未化。這時候

寒如饑餓的獸，正紅著眼睛

找食物磨牙

人們急切地奔向爐火、蒸汽和燈光

公交車緊急剎車

卸下一顆顆懸著的心

我的確是個閑人

分開夜色，如入無人之境

在雪野上緩慢地移動

像冒煙的火車、懷著遺孤的婦人

絕望而倔強

——每一片雪花

都足以致命

雪花一片壓著一片

一片吞噬一片

像沉睡的人

含著一口氣兒

在眠床與荒冢之間

小心挪動

小角色

起初，我分不清紅事還是白事

因為熱鬧均等

在BJ 的某個小區

出租房的窗外

停車場有了另外的用途

整整三天，不分晝夜

棚子內外生起爐火，吹拉彈唱

人們高聲叫嚷，出出進進，吃吃喝喝

——人生大戲莫過于此

樂事，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久而久之，我不再心驚肉跳

有時還會站在窗前，欣賞唱腔和哭喪

如果是夏夜

開著窗子，也能睡得很香

不過，終究不知道

到底是誰死了

但我也不再傻傻地追問

——因為不管是誰

我都不認識

不管是誰

終于做了一回主角

而我多么幸運：

一次次死而復生

還是人間的

小角色

遺物

一夜之間，靈棚就搭建起來

一夜之間，靈棚又消失了

我站在窗前，驚詫不已

懷疑做了一場大夢

或是，誰的彌天大謊

白色的靈棚被大雪覆蓋

被大雪掩埋

連同動情的歌哭、表演

像龐貝城瞬間蒸發

如潮涌的隊伍

裹起馬蹄，戴好馬籠頭

鴉雀無聲地星夜兼程

趕往另一個國度

——水泥路面上的油漬

是偷嘴的人類匆忙間

留下的遺物

絕配

冬天與薄暮、落日，很配

與衰亡，很配

如果再來一場睜不開眼的大雪

那簡直就是絕配

——“刀伏手”殺菌

順帶殺人類

大地吞下它們

做底肥

中年以后

早年，在泛黃的舊信札上

更多的，在細胞里

它們每天繞地球二周半

跟著他在人世兜圈子

跑累了，陸續丟拋在沿途上

最后剩下的，也無法奪魁

——因為無意義，它們永生

比如，羞赧的微笑、糖果的氣息

星星夜雨，潮涌的呼吸

現在，他不再說：人類

而只說：人

或者不說

冷幽默

清晨，適合聽音樂、喝咖啡

月亮升起來，才適合飲酒作樂

“來！說個悲慘的故事，

讓兄弟們樂一樂！”

——這幾天

好幾個熟悉、不熟悉的人

都被“風雪”所困

有的人，正等待救援

如果叫聲大一點，他就能醒來

有的人，瞬息成為雕塑

通體透明，沒有缺點

但是，已經不可救藥了

雪，集體去了南國

把陰冷和背叛，甩給北方

像好時光交給了壞差事

像年輕時錯愛的人

脫軌的列車，不可扼制地

將錯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