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之間（組詩）

何錫聯

歲月

用大雨洗刷歲月的人

一定走過了塵土飛揚的路

我與大廳中的人面對面坐著

但彼此好像都在等待另一場重逢

音樂從香水的氣味中飄來

每個音符都流淌著遐想

那些冒著大雨趕路的人

好像也是為幸福而漂泊的

雨水并沒有形成自己的狀態

像迷路的孩子尋找奔騰的大河

如果魚能潛入到它的底層

感受到那種繾綣之情

此刻，我們被大雨扣留在異域

但心中都有各自的目標

剎那之間

從桌面摔到地面，只是剎那之間

一只青瓷粉碎了

結束了一生的沉默

一只青瓷粉碎了

只迎來了一次聲響

但冷卻在體內的火并沒有熄滅

一只青瓷的粉碎，實現了

一段光陰的轉換

微弱的光芒中明顯有痛感

一只青瓷粉碎之后

它的脈絡里依然有時間和人物

依然有另一種韻律

一只青瓷在粉碎中驚醒

每一粒瓷片都是睜開的眼睛

且，有隱匿的淚痕

一粒碎瓷片就是一面鏡子

它在照著久遠的年代時

風正從它的骨縫里向我吹來

記憶

忽然間，就安靜如一座

退燒的銅鐘了

即便在撞響聲中

也能感到銅銹的墨綠色陰郁

相對于飛檐下的低語

午后的陽光

像風中的一根長發

有哭泣，有舞蹈，也有夢

對于糾纏不清的人類情感

我們同樣有過溺水的記憶

雖然，那些斑斕的光環

已化為破滅的泡沫

其實，能攥在我們手中的

除了羞愧與不安之外

最溫軟的，也就

只剩下那些過眼云煙了

廣場之痛

陽光，并不是它的全部

過去的人和事都已不再重要

你知道什么是廣場之痛——

盒子里裝著的多半是回憶

生命被改制成物件時有多疼痛

只有樹知道，椅子并不懂

舒適的靠背讓人暢想遠方

而遠方之遠又讓人憂郁

忽爾云層遮蔽，碗盞空空

這并非午后的全部

廣場上拍照跳舞的男女

都是不同際遇中的同類事物

蹲在樹下聽鳥語

坐在椅子上讀著柏拉圖

翻來覆去看你的手

說不清幸運與不幸在哪個方向

鼓舞

凌晨兩點，樓上的地板為什么沒有

一點聲響，仿佛

讓黑夜踩到了自己的影子

倘若有人惦記這個夜晚

那為什么沒有像輕敲著密電碼似的

在被粉飾過的背景中

從暗黑的客廳“咯噔咯噔”地走進

被窗簾遮蔽的臥室

夜，寂靜得像無力推開的宅門

緊閉著，讓失眠本能地

往思想的深處退卻

但有一種信念始終奔跑著

在叵測的恍惚中蹚過夜間的河水

如果沒有豁達的光芒照耀著心底

那事物在微妙的變化中

還有什么雕琢的意義呢

風吹進房間，像為夜壯膽。他相信

那由遠及近的聲音

一定會從地板的縫隙里滲漏出來

比夜色中綻放的玫瑰

還要更加顫抖地鼓舞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