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蘇子書（節選）

孔 灝

月出于東山之上

月出于東山之上

我一個人

就擁有了整整一條大江

那被江水拍來拍去的石頭

多么堅硬；那被落日溫來溫去的酒

多么香醇

燈影下看劍

紅羅帳里嬌羞

在喀拉峻草原揚鞭策馬

在長安的古城墻下，借著月光說話

月出于東山之上

往事明亮

悔與遺憾 皆壘若危崖

白露凝結溫暖

流水緊抱波瀾

我是自己的因、自己的果。我是眾生的慈悲

眾生的憐憫。我是那天方之國的一千零一夜

我是江面上洞簫的影子

風吹過的

都是愛過的親人，或者永恒

月出于東山之上

那是你取下的一幅風景

唯余我，仍坐在船艙中

對著千年以前的客人

暢飲，或努力抒情

明月幾時有

唯有溫柔的思念和少年的理想

才配得上好月亮。但是

少年在春風里走失了

綠郵筒中，躺著封地址不明的信

像是江山遠了

姑娘，還在故鄉漂亮

一定有著某種力量

送一朵花到你面前，送一杯酒到你面前

送一場流傳千古的兄弟情誼到你面前

再送出天各一方的七個春秋

再送出，那蒼涼的一問到你面前：明月

幾時有？

記得岷山和峨眉山上的積雪

那是月的顏色；記得你母親讀后漢書《范滂傳》

那是月的族譜；記得你開蒙后背“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那是月的來處——明月幾時有？

明月明白所有人的過去

只不說，自己

現在，站在距離你一千多年以外的海邊

“現在我己經習慣了在沒有人的地方聽自己唱歌

在沒有月亮的夜晚

活得圓滿而皎潔”

明月幾時有？

為什么這樣的問題必須是你的問題！

你問天，問地，也問自己

也問中秋，也問子由

我當然知道你為什么不問我

在那場名叫“水調歌頭”的月色中

你，早已化身為我

你早已化身為岷峨之巔的積雪

你在等著那走失在異鄉的少年舉杯問天呵：

明月

幾時有？

明月夜，短松岡

明月是小酒館外

你站在雪地里等我的背影——

所有的光

都源于故事

松樹本來只有自己的高度

因為山的加入

長的變短，或短的變長

就都有了可能。就像

半個小時還是半個小時

但是因為你的遲到

也許，會長如一個世紀

我能想象到的一個人的孤單

歸根結底，都是兩個人的

這樣的孤單才是孤單！

這樣的孤單，才有意義

花影掀開窗簾

像是掀開記憶

也像是，像是掀開了人間

草蟲鳴叫，它加重了黑暗中的安靜。

人的流淚，或懷念

也不再需要理由。因為山的加入

十年不見

你一點都沒變

一點都沒變呵

是如此明月，如此夜

如此短松，如此山岡

小酒館外

你在雪地里閃光

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

像“張懷民”這樣的名字

適合常常放在心里念叨念叨

適合夜不能寐時

一個電話約起

啤酒擼串，或閑溜達扯淡

想象月色如水積滿路面

我們相互攙扶著，蹚水前行

一腳淺，一腳深

天下熙熙

天下攘攘

全天下來來往往的人們坐船在江上

那也好比是我們

被愜意掩蓋了搖搖晃晃

夜風低唱，竹影相親

浮云是漸行漸遠者

此中庭，注定橫斜幾枝光陰

今夕何夕兮

懷民，懷民

天下熙熙

天下攘攘

全天下來來往往的人們坐船在江上

唯余岸上你我

閑人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