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屈原：一條江與一個詩人（節選）

謝克強

1

一川碧流

從曠闊蒼茫的遠天流來

從蔥郁逶迤的深山流來

流過繽紛的陽光雨

流過盈盈的星星湖

流過青燈如豆的暗夜

流過玫瑰似火的黎明

流過顆粒飽滿的谷粒

流過含苞欲放的花蕾

流過雞鳴犬吠的村莊

潺潺湲湲流淌的汨羅江

流進了五月

2

流進五月的水 純凈的水

也是透明澄澈的水呵

我猜 是不是你感到這條江

純凈透明 且又清澈的水

在遠方默默思念著你

你才不管不顧 毅然決然

走向這條江

許是吶喊的嗓子啞了

想要純凈的江水滋潤滋潤

或是想將落滿歲月風塵的長發

沉浸清澈的江水洗滌洗滌

還是想將憔悴如草莖的身子

找一處潔凈的地方安眠

你才走向這條江

你毅然決然地走著 走著

一往無前地走著 不曾回首

在你走過的路上

每一步都留下了血痕

眼看就要走近這條江了

江畔久已荒廢的小路

有了你孤獨而沉重的腳印

這條流過人間歲月的江

這樣孤獨而沉重的足音

你知道 這是條有故事的江

在遠方 在你命運的遠方

等了你很久很久

日落時分

你又一次穿過一道陰影

每每穿過一道陰影

昏黃的太陽就西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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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你隱沒在沉沉暗黑的夜里

當你凝視一重一重的黑

一重一重的黑呵

讓你的視野無比岑寂

令你潸然淚下

3

數了數自己的腳印之后

一聲撕裂蒼穹的天問之后

你又回首仰望夜天

這才將一部竹簡的《離騷》

輕輕置放岸邊

也把整個世界留在岸邊

然后 憤然抱起一塊石頭

一塊痛苦與憂憤凝成的石頭

縱身躍入汨羅江里

那夜 江水很急

你在很急的浪里一浮一沉

當你的青絲與發簪隨水而逝

如鉛的云絮沉入水里

你以最自由的姿勢

沉入最深最寂的江底

一時間 遠來的風

以及兩岸悲慟的呼聲

止不住嗚咽

有人說你羽化成仙遠去

有人說你魂歸故里

有著傳奇與故事的汨羅江

能否告訴我那天的細節

汨羅江沉默不語

也許汨羅江理解這一切

才在你渴望歸去的源頭

吟一曲絕唱

洗卻盈耳的潺潺流言

滌盡周身妒癡的目光

穿過生命與死亡

你戴著荊冠的名字

便與汨羅江洶涌的波濤

亙古在一起

從此 汨羅江沒有你寬

也沒有你深

5

一道炫目的霞光

驟從汨羅江上騰空而起

穿過漫漫長空

在兩岸的兒女心中閃耀

而汨羅江拍岸的濤聲

自從流進一個古老民族的血液

一直疾嘯騰卷

拍打著莽莽昆侖巍巍泰山

怒聳的峭壁

曾經多少次

我感慨萬端低吟你的詩篇

思索你 以及古往今來

詩人長歌短吟的命運

路漫漫其修遠兮

你在楚國蒼茫的大地上

誓將跋涉的腳印踩成憂憤

你的悲劇 還是歷史的悲劇

誰也無須天問呵

一個貯滿憂憤與詩思

而漫漫求索的詩人

難道只有將自己化為一條江

才能將你的期冀與愿望

沉浸水里 永遠永遠流動

不是么 滾滾奔流的汨羅江

可以溺亡你的身軀

而你欲測憂患深度的傲骨

不僅讓國人有了流淚的日子

也讓后來人追尋你的腳印

一步一步淌著血淚

一步一步踩成憂憤

這還遠遠不夠

我們還要告誡子孫

永遠不要忘記

滋潤一個民族生命之根的

那個詩魂

從此 放逐你的人

終被歷史放逐

權貴可以煊赫一時

而你 在《離騷》斑駁的楚語中

與逐水而居的蒲葵與艾草

年年泛青

6

這不 在歷史與歲月的岸邊

年復一年 人們將你

以及你憂郁重重的心事

重重疊疊裹進粽子里

是想用有棱有角的粽子

喂養你有棱有角的靈魂

不想竟喂成一個節日

從此 中國詩人有了自己的節日

中國詩歌有了紀念的時辰

也有了光照千秋的詩魂

今又端陽

吃過粽子喝完雄黃酒之后

我從沉痛與悲憤中走來

來到你溺亡的地方

當我穿越時空

遙對流遠的汨羅江水

心緒怎不因你而沉重

此刻 岸在悲憤中吶喊

為世代相傳的競逐助威

看那桀驁不馴競逐的龍舟

應合著歷史回響的韻律

打撈一個溺亡的詩魂

而那一聲緊一聲的鼓點

不只為一部竹簡的《離騷》押韻

更是張揚一種不朽的遺風

只有汨羅江無語

驟將那一聲震裂蒼穹的天問

譯成歲月長河的澎湃

與洶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