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悠久歷史發展進程中,竹這一自然植物不僅創造了豐富的物質文明,而且被賦予情感寄托和意象表征,古代文人士大夫以君子賢德喻竹,唐宋之際猶為突出與典型,他們寫竹詩、繪竹圖、聽竹聲、住竹園、食竹筍……諸多種種體現了古代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精神契合的關系,以及環境中的自然事物對人類社會的融入與改變。
關鍵詞:竹;人與自然;文人士大夫。
關于竹與人關系的研究,當首推王利華教授的著作《人竹共生的環境與文明》,在書中討論了歷史時期竹林的分布與變遷,竹在飲食、戰爭、水利、交通、樂器、文化等方面的作用,全面深刻地解釋了歷史上人竹共生現象背后的人與自然的關系,此外,他還有文章《略述中國古代的竹筍開發》,覃圣敏《竹子與宗教習俗——竹文化研究》,蔡寶珍、金荷仙《竹子的生物學特性及其在風景園林中的應用》。
歷史上古人對竹的記載悠久綿長,《尚書》《詩經》中已有相關描述,“瞻彼淇澳,綠竹青青”1;南北朝時期戴凱之的《竹譜》作為中國乃至世界上第一部竹類專著對竹進行植物學分類、介紹了竹的形態特征和用途,“植類之中,有物曰竹;不剛不柔,非草非木;小異空實,大同節目;或茂沙水,或挺巖陸”2;北宋僧人贊寧著有《筍譜》,記載竹筍的食用價值,“雞脛竹筍,食之肥美”3;元代李衎的《竹譜詳錄》圖文并茂,記載繁多的竹子種類、分布、用途……盡管竹在物質上的利用與精神上的人格化早已有之,但唐宋時期竹文化發展出現高峰。
竹為多年生禾本科竹亞科植物,莖大多為木質,品種繁多,生長迅速,適宜生長在熱帶、亞熱帶至暖溫帶等溫暖潮濕的地區,對水分要求高,既要有充足的水分,又要排水良好,因此我國南方竹林繁茂,種類亦繁多,但也有少數竹類能耐干冷,我國古代黃河流域就曾有廣泛分布的竹林。唐宋時期,隨著經濟文化重心的南移,大量士人亦南遷,對南方資源環境的了解進一步加深,與南方繁茂的竹關系更為緊密。
梳理唐宋以前士人與竹的精神聯系,可以看到其早在《詩經》中就有所體現:《詩經·衛風·淇奧》贊美君子似竹,“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兩漢魏晉以來士大夫將竹賦予高人逸致的形象,兩漢以前,北方大河流域經濟文化發達,雖然有竹子零散分布,但并沒有南方浩瀚無際的竹林,西晉末年永嘉之亂、北方連年戰亂使得中原士族相繼南逃,士大夫們逃往南方避難,“異哉,晉氏之有天下也!自雒陽蕩覆,衣冠南渡,江左僑立州縣,不存桑梓。”4,這種失意迷茫的境況下,文人士大夫看到廣袤的竹林足以被震撼,由此產生精神上的“共鳴”,歌頌竹的超然物外、飄逸脫俗,“換言之,由于中古歷史變局的發生,特定資源環境與特定文化人群方始親密接觸,這給竹子進入精英階層的精神世界提供了重要歷史契機”5。
到了唐代,文人士大夫以竹為題材的作品大量涌現,以安史之亂為界,對竹的描寫從側重自然風采轉變為側重社會性格,關注點從逸致轉變為賢德,這與中唐的儒學復興相關,竹代表儒家君子風范,竹的君子形象由此深入人心,竹即君子,君子即竹。唐代白居易寫竹的詩和文章不在少數,“竹本固,固以樹德;君子見其本,則思善建不拔者”(《養竹記》),劉禹錫有詩《庭竹》“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依。”。到了宋代,文人士大夫進一步深化對竹的文化內涵的詮釋,徐庭筠《詠竹》云“不論臺閣與山林,愛爾豈惟千畝陰。未出土時先有節,便凌云去也無心。”,楊萬里也有《詠竹》:“凜凜冰霜節,修修玉雪身。便無文與可,自有月傳神。”蘇東坡甚至稱“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經過唐宋文人士子對竹的吟誦,竹的人格化形象逐漸豐滿。從環境史的角度看,自然環境中的竹成為社會生活中人的精神寄托,直接或間接作用于人的精神世界。
除寫竹的詩文以外,畫作也是典型體現。將竹當做配景進行創作的繪畫起源很早,但以竹為主要對象的竹畫是從唐宋開始的6,出現了專門畫竹的名家比如簫悅。不同季節、不同天氣、不同環境下會呈現出不同情態的竹,如雨竹、雪竹、風竹、晴竹、霜竹、煙竹等等,這些竹被文人士子畫入畫作中,賦予不同的意象和文化意義,“晴竹,如得意之士,昂霄直上;雨竹如失志之人,含愁欲訴;風竹,如鸞鳳飛翔”7。雪竹畫在唐代興起,并在宋代流行,王維作雪竹圖,開創范式,西安碑林收藏了《王維畫竹》刻石,宋代蘇軾在《王維吳道子畫》詩中稱贊其畫,“門前兩叢竹,雪節貫霜根。交柯亂葉動無數,一一皆可尋其源”;五代南唐徐熙作《雪竹圖》描繪了江南雪后嚴寒中的枯木竹石,他細心觀察江南的山水草木。五代和宋代雪竹圖多達幾十幅,其增多反映了社會和自然環境的變遷,宋末出現了畫雪竹的小高潮,文人畫家以竹明志,贊頌其風霜高潔、凌寒傲骨的品格,他們描繪竹這一生態物象,并將其生態意象化以抒發自己的情感,正是因為有了竹,才有了如此多的傳世佳作,表明人與自然事物并不是孤立無關的,著力體現了人與自然環境和諧共生的狀態。
文人雅士除以竹寫詩、以竹入畫外,還喜在庭院內種竹,“中國古代尤其是唐以后的文士,不論僧侶貴賤,都很喜歡清幽、雅致的竹林景觀和棲居環境,小自貧士寒廬,大到高門宅地乃至皇家宮苑,凡適宜之地,皆栽種竹子,少則瑯玕數個,多則頃畝成林。”8,文人雅士在所居住庭院的窗邊、中庭種竹,實現了竹子的觀賞價值,更多地是借以表達自己高雅的志趣和情操,具有生活情趣和情感寄托。這種通過種竹以營造清幽雅致的居住環境的生活方式在唐代十分流行,唐代儲光羲的《新豐主人》詩中寫到“滿酌香含北砌花,盈樽色泛南軒竹”,在有著竹林花香的庭院中宴請客人。當文人雅士獨坐在屋中,手捧一簡牘,透過鏤花窗,望見庭院中綠竹挺拔俊逸,清雅瀟灑,或隨風搖曳,竹葉青青,颯颯作響,暮靄沉沉,夕陽遲暮下斑駁的竹影也別有一番情趣。除此之外,實際上竹子能有效凈化空氣,吸收二氧化碳、制造氧氣,調節氣候,涵養水源,減弱噪聲,防止風害,改善環境,而我國處于大陸性季風氣候之中,具有夏季炎熱多雨、冬季干燥寒冷的特征,夏季常常處于“酷暑已旬日,熏炙勢自如”9之中,隋唐、宋元時期夏季極端高溫天氣較多,“五月大燠,草木枯槁,百泉皆竭”10,也正是因為根據日常生活經驗,發現了竹子的種種生態價值,古代人們多在庭院之中種竹養竹,借以納涼及改善周圍居住環境,獲得舒適的生活。這種人竹一體、生活—生態相融合的模式是自然環境事物融入人們生活的體現,體現了人與環境的契合。
古代文人士大夫與竹的關系密切,還體現諸多方面,經過漫長的歷史發展,竹這一自然現象擁有了社會化理解,竹已經成為中華民族性格的象征之一,對今天的環境建設與生態文明發展亦有一定借鑒意義和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詩經》
[2]清·符增《評竹四十則》
[3]《宋史》卷六十四,志第十七,五行志二。
[4]南北朝戴凱之著,楊林坤、吳琴峰等編著:《竹譜》,中華書局,2010年。
[5]《四庫全書》子部九譜録類三《草木禽魚之屬》
[6]王利華:《人竹共生的環境與文明》,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
[7]劉治貴:《中國繪畫源流》,湖南美術出版社,2003年。
[8]王全權,沈穎:試論中國“竹”文化的生態美學:形態、價值及其意義,《南京林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
作者簡介:溫玉聰(2000.02.29),女,民族漢族,河北省邯鄲市人,天津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8級歷史(師范)專業本科生
注釋:
《詩經·衛風·淇澳》
2南北朝戴凱之著,楊林坤、吳琴峰等編著:《竹譜》,中華書局,2010年。
3《四庫全書》子部九譜録類三《草木禽魚之屬》收錄
4唐劉知幾《史通·邑里》,提出“衣冠南渡”。
5王利華:《人竹共生的環境與文明》,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
6劉治貴:《中國繪畫源流》,湖南美術出版社,2003年。
7清·符增《評竹四十則》一卷。
8王利華:《人竹共生的環境與文明》,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年。
9宋.孔武仲《伏中作二首》。
0《宋史》卷六十四,志第十七,五行志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