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柳鈞
我國每年展覽數量眾多,但無論是展覽的質量,或是對展覽的認識,還有待提高。多數展覽有形而無實,展覽的發生如若不能有效地吸引觀眾和準確地傳達信息,則信息看似移動,實則靜止,“展覽”的意義將會大大減弱。
如何提升展覽質量?如何吸引新的觀眾群?未來展覽設計將如何呈現又如何實現有效傳達?暢想未來展覽形態的最好方式是探討展覽作為一種現象,在歷史中的流變,以此展望未來形態的趨勢與機遇。
1.珍奇屋的預言——對事物的探索
1.1背景
15至17世紀,為了發展當時新生的資本主義,麥哲倫,達伽馬,哥倫布等許多歐洲著名航海家們通過遠洋探索,發現了許多當時在歐洲不為人知的國家和地區,同時尋找著新的貿易伙伴和貿易路線。由于地理大發現與新航路的開辟,西方文明得以擴張,隨之出現了自由貿易,其影響則是復雜而矛盾的,“大交換”使得生物、農作物、人種、文化、傳染病、甚至思想觀念在東半球與西半球之間突發性地交流,造成了許多物種的滅絕和無數人的死亡。
1.2特權
當時的貴族階級以把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藝術品,動植物標本,手工制品等納入自己的收藏為榮,畢竟在那個還在使用煤油燈的時代,能夠將地球另一端的東西納為己有是一種權利和身份的體現。而收藏品的多寡則直接反映出王公權勢的大小,至高無上的國王們擁有最完整的收藏特權,一旦僭越,必將受到嚴懲。
貴族們以“珍奇屋”的方式來儲存這些滿足他們獵奇的收藏,這里象征著家族的名望和南征北戰的功勛,同時,能夠受邀進入皇家珍奇屋參觀既是一份殊榮,也是一種外交禮遇。
1.3誤讀
當時的人們一邊對藏品缺乏正確認知的同時,加上“物以奇為貴”的收藏之風,以至于在動物胃中生成的結石,都被冠以治療的功效,都被金銀鑲嵌,制成吊墜。從印度和南美洲進口的糞石成為當時歐洲貴族收藏的必需品。發覺奇異事物必然不會徒勞無功,而誤讀使之堂而皇之地走進珍奇屋。然而,這種誤讀并沒有阻止人類探尋真相的腳步,正如畢加索曾經說過的那樣:“藝術即為謊言,但這種謊言能讓我們領悟真實。”
1.4認識的方法——分類
面對著各式各樣的藏品和文獻,如何將其梳理清晰,最常見的分類方法,便是遵循由自然向人工的過度與轉變。這種方法有效地調和了基督教思想與人文主義者的初步科學探索之間的關系。上帝造物,首先是自然,而后才是人工產物。
18世紀前,人們對展品的布置,講究對稱大小相近,根據作品色彩,反映的情感等依照美學標準分類。17世紀的珍奇屋開始向教學展示和科學實驗室功能轉變。到了18世紀,珍奇屋在歐洲得到空前發展。藏家們開始將五花八門的雜物按照學科門類進行分類,布展方式兼具了教化功能,或者按照作品的時間,畫家的派別,或者以表達的主題或功能分類。 18世紀末,仿照珍奇屋模式,法國國民工會依據科學分類,開設專題收藏陳列館:自然歷史博物館科學主題藏品,盧浮宮展出藝術藏品,法國古建筑博物館專攻建筑主題。維也納歷史博物館等展館首開先河,由藝術史學家負責規劃展品。英國南肯辛頓博物館是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的前身。最初它被稱為制造博物館,在這個階段,這些收藏品涵蓋了應用藝術和科學兩個方面。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于1857年6月20日正式開業。第二年,通過使用煤氣燈,引入了深夜開業。用科爾的話說,這是為了“迎合工人階級最方便的學習時間” ——這與利用應用藝術和科學的收藏品作為教育資源,幫助促進生產性工業的發展有關。
而泰特現代藝術博物館試圖以新的分類方式來打破現代主義的框架,不再采取年代,風格或主義的分類方式陳列,而是以四個主題為重點展出自己的館藏。分別是:“歷史,記憶與社會”,“裸像,行為與人體”,“風景,事件與環境”,“靜物,物件與真實”。這種打破固定思維的分類方式,讓不同時代的藝術家,不同類別的作品并致在一起,使作品之間產生微妙化學反應,使人們對于一件展品有了更多角度的認識。
1.5影響
博物館的詞源來自于希臘詞語中,分別代表了音樂、史詩、歷史、天文、舞蹈等九種藝術形式的“Muse”女神。最初博物館所要展示的不僅僅是屬于視覺藝術的藏品,而是包羅萬象地去擁抱和接納不同類別的創造。在十四世紀文藝復興人文主義思潮的影響下,人們開始了對于收藏真正系統性地保護及研究,作為西方博物館最初原型的珍奇屋。
珍奇屋可以將糞石定義為藝術品,可以將“現成品”定義為藝術品。正如后來之博物館在收納一件作品的同時,也給了它一個名分,正應了那句:“凡是博物館展出的,都是藝術”。即便某些產品被冠以“藝術”頭銜無異于欺世盜名,但陳列地點卻能賦予它名正言順的藝術地位。
隨著博物館的對外開放,貴族的私人收藏從此成為了民眾的集體文化遺產。博物館作為知識的提供者,對公眾起到教化的作用,也象征著博物館作為文化象征的官方機構,正將權力逐步移交人民。
自17世紀以來,奇珍收藏界普遍轉向科學收藏。在延續前輩博物學家珍奇屋傳統的基礎上,17世紀的珍奇屋開始向教學展示和科學實驗室功能轉變。得益于藝術家的探索,珍奇屋對我們而言,始終是一塊發祥地,一個孕育思想的搖籃。這樣的源頭與思想,兼容并包,融合為一。
1.6敘事
把“做一個展覽,觀眾就會來看”這一套扔掉吧,現在是“做一個故事,觀眾才會來看”。最近幾十年,展覽中的環境敘事被特別強調。其實是“敘事”作為人類進行理解行為的一種形式被越發重視。敘事關注的是連貫性和結構,而不是創造某種特定的經驗。一個事件導致了另一個事件的發生,事件與事件之間彼此具有了一種敘事的因果性。
敘事作為社會交往與社會溝通的重要形式,對于人格的形成,人的能動性的施展具有重要的影響。人們的生活是敘事性的,人們的同一性也由敘事地構建。環境敘事型的展覽中通過敘事的手段將主題中的各個元素組織成為整體。沒有情節,事件是分離的,無法成為一個展開的故事中的組成要素,情節吸引了我們,抓住了我們的興趣,并引起了我們的注意。彼得·戈爾迪認為,一個敘事或故事是某種能夠被講述的東西,或者他只存在于我們的敘事思考中,他不僅是簡單的編年史或一些事件的序列,還是對這些事件有組織,有色彩的呈現,為了使敘事連貫,必須以一種清楚的方式來敘述事件發生的時間順序,必須在時間地點和語境中定位事件,并提供足夠多的細節和情節,以有意義的方式來突出主題。正如亞里斯多德在《詩學》中對古希臘悲劇的刻畫那樣,論證提供證據,邏輯和數據,而故事讓你獲得移情式的認同。
盡管敘事連貫性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呈現,但心理學的研究表明,它依賴于三個關鍵維度:年表,背景和主題,為了使敘述連貫起來,必須以一種清楚的描述行為的時間順序(年表)的方式來進行敘述,它必須在時間和地點背景中定位事件,并且必須提供足夠多的細節和論述,以有意義的方式將行動串聯起來(主題)。它不僅包含了事件,包含了參與事件的人,還具有特定的視角,從而使這些要素呈現出一種敘事的結構——連貫,富有意義,帶有評價性和情感性的輸入。意義是通過將事件情節化而產生的。
由此可以看出,展覽中的環境敘事可以將訊息以人們更容易接收的方式進行傳達,同時這種由展覽建構的相關主題的敘事對不同觀眾而言,是一種基于同一敘事地產生出的同一性。可以使不同背景的觀眾在觀展過程中產生共鳴,為觀眾圍繞主題進行參與行為奠定了基礎。
2.體驗作為出路
2.1“參與式”介入
如今,傳統的展覽信息傳達方式往往讓觀眾感到無所適從。文化機構的內容一成不變,觀眾來過一次就沒理由來第二次,且文化機構自恃為權威機構,對觀眾的意見充耳不聞,觀眾無法表達自己的反饋與自己對相關知識領域的貢獻。
“白盒子”式的文化機構對于觀眾而言更不是一個舒適的社交場所,他們不能和朋友或陌生人暢所欲言地交流各自的想法。
然而,展覽從“教學式”的信息傳導形式,到“敘事環境型”展覽的興起。可以說,展覽在信息的傳播上更在乎“人”本身的天性,使得學習的過程更加人性化。參與式展覽試圖在文化機構與觀眾間構筑橋梁,為了能使線下的展覽賦予觀眾有別于線上閱讀的差異化體驗,從而創造出了一個能使觀眾圍繞其內容進行創作,分享,交流的場所。同時,這種參與的結果也將反哺于館方和其他觀眾。2005年Jyri Engestrom提出“社交實物”的概念,指那些在社交網絡中起到聯系作用的媒介。它可以是實體存在的物品,也可以是一種虛擬的形態,可以是展品,可以是一種體驗,也可以是一個話題。人們圍繞著“社交實物”自然而然地進行溝通,交流,行為與分享。通常情況下,促成社交的問題是開放性的,答案可以多種多樣,沒有一個標準答案。而回應問題的應當是觀眾的知識,而不是他們對文化機構知識的理解程度。
2.2“參與式”對展覽的意義——過去,當下與未來
第一次革命發生在1900年左右,在這期間,博物館正式提出了基本從業準則,界定了業務范圍;第二次革命發生在1970年左右,博物館出現了一種新樣式,即常說的新博物館學;第三次革命發生在2000年左右,也就是說,我們正在經歷這次革命,正在見證又一新樣式的出現。
2.3方式之新:“五感”的基礎上進一步直觀呈現
這使在人的體驗中,不僅僅只有視覺參與進來,更多的是滿足不同感知渠道的綜合表達。而技術使新的藝術形式和表現手法動搖了學院藝術分類的界限,唯一能為之證明的,只有博物館。
“氣味藝術”是由紐約藝術與設計博物館委托舉辦的,是世界上最早關注嗅覺藝術的博物館展覽之一。香水設計作為一種重要的創作實踐形式,歷來被忽視。然而,在上個世紀,新技術的出現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材料和工藝。因此,香水設計已經從一個狹隘的工藝發展到一個全球性的學科。為了解決在博物館環境中突出體現嗅覺的體驗,展覽設計取消了所有與香水相關的視覺材料,尤其是包裝和廣告。參觀者進入一個看似空蕩蕩的白色畫廊,畫廊內有十二個嵌入墻內的壁龕。觀者被邀請探身入墻,由此觸發氣味機關的釋放;除了氣味之外,必要的文本信息通過投影呈現出幽靈般若隱若現的視覺效果,給觀者的視覺帶來如同氣味板的體驗。第二個較小的畫廊提供了一個更為社交化的環境:一個玻璃桌支撐著24個懸掛著的容器,上面同樣有12個液態作品。在這里,參觀者有機會比較和討論他們的嗅覺體驗,并了解創造香味的過程。
《葡萄酒如何變得現代》由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委托,并于2010年在該博物館展出。這是第一個通過設計的視角將現代全球葡萄酒文化視為一套完整文化現象的展覽。展覽探討了過去三十年來葡萄酒視覺和文化的發展,為觀者提供了一種通過理解建筑、平面設計和工業設計在葡萄酒轉變為文化現象中所起到的作用。展覽展示了葡萄酒相關設計歷史的文物、設計對象、標簽設計、玻璃器皿設計,甚至葡萄園相關建筑的建筑模型也與新委托的藝術作品和多媒體展示相結合,以揭示現代葡萄酒文化的商業和全球影響。觀者可以通過土壤標本,深入了解釀酒和風土學的概念,涉及地點、土壤、氣候的理論,并與感官裝置相結合,允許觀眾體驗由不同紅酒樣本組成的“嗅覺墻”。
蘇格蘭國家博物館希望通過領土數字游戲吸引新的觀眾。
博物館和美術館一直在尋找吸引觀眾和加深游客體驗的新方法。蘇格蘭國家博物館通過名為Capture The Museum的創新現場體驗很好的實現了這一點。這是一場緊張而又激烈的團隊游戲:訪客們手持手機探索畫廊,尋找展品,解決難題并宣稱相應標記點為自己的領土從而擊敗了對手。
這與通常觀眾在如此莊嚴的機構中可能會發生的狀態相去甚遠,但這就是國家博物館希望它能吸引新觀眾的原因。國家博物館數字媒體負責人休·華萊士(Hugh Wallace)對游戲進行了描述:“這是對博物館體驗的真正激動人心的補充,并且使空間的使用方式完全不同。在如此復雜的建筑中進行創新始終是充滿挑戰的,但是我對我們的成果感到非常興奮。以前沒有人做過這樣的事。”訪客將應用程序下載到他們的智能手機并注冊紅色或藍色氏族;游戲一次最多可容納50名玩家。雙方計劃了自己的策略,然后在蘇格蘭國家博物館中散布。實時更新的地圖顯示不同氏族擁有的“領地”情況,也就是對應著博物館中不同主題的畫廊。玩家使用手機的攝像頭掃描相關區域,來獲得答題機會,從而獲得高分。經過30分鐘的緊張與忙碌之后,擁有最多領土的戰隊被加冕為獲勝者。游戲的實時性旨在吸引新一代的博物館參觀者,他們期待著沉浸式的媒體體驗。博物館為什么不應該為他們而設計呢?”該應用程序是使用HTML5和JavaScript構建的,因此可以用于大多數智能手機。并支持iOS和Android兩個版本。
在位于荷蘭阿姆斯特丹的特羅彭博物館舉辦的《斯拉夫尼亞的成員-奴隸制后的生活》展覽,向人們展示了荷蘭奴隸制度和奴隸的故事。此次展覽與科學家、活動家和藝術家密切合作,在一個討論平臺上舉辦了一個展覽,重點介紹奴隸及其后裔的故事。
在展覽中的四位關鍵人物分享了他們對奴隸制所遺留下問題的看法。人們可以參觀當代和歷史上有關奴隸制和抵抗奴隸制的收藏品;來自黑人檔案館的書籍;70年代的抗議照片等等。在展覽的最后,人們可以在懸掛的一張張表格中,針對不同問題進行參與調查,并分享信息、觀點和批評。每人都可以寫下自己的觀點與故事,并懸掛在展架上作為觀眾對展覽與主題的回應。用紙,筆書寫的方式,是一種樸實且直接能夠最大限度地讓觀眾得以參與進來的“低科技”但更有效的參與方式。并且不同的書寫字跡,具有比電子字體更強的真實感。同時也能反映出許多例如情緒,年齡,受教育背景等更微妙的信息。可見,參與的有效與否,和高科技并無直接關系。而應該在適當的情景運用適當的工具,才能使人們更自然地融入其中。
“查爾斯·詹姆斯:《超越時尚》(Charles James: Beyond Fashion)”由大都會藝術博物館(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于2014年委托,對20世紀富有傳奇色彩的英美時裝設計師查爾斯·詹姆斯(Charles James)的作品進行了展示,追溯了這位設計師在其多產生涯中的作品演變。在探索他的設計過程中,展覽著重于詹姆斯用來構建革命性的高級成衣禮服的雕塑、科學和數學研究,這些研究在今天繼續影響著時裝設計師們。展覽設計展示了詹姆斯最著名的75個成衣設計作品,通過數字媒體和機器人光學設備的集成系統,探討了詹姆斯作品中魅力和技術之間的關系。通過對每件成衣作品的3D掃描和X射線構建的詳細計算機模型,以及與服裝研究所的管理員和館長合作進行的研究,創建于1981年的DS+R(Diller Scofidio + Renfro)建筑師工作室創建了原始動畫,分析和說明每件服裝的獨特結構。配合每一個分析動畫,機器人手臂與攝像機和數碼投影儀掃描整個服裝,照亮屏幕上的相關區域。這些生動的分析向觀眾直觀展示了詹姆斯在創造巧妙地塑造和重新配置女性形象的服裝時的完美解剖感。
可以看到,展覽的發展趨勢從灌輸式的教導,到參與式學習的自由選擇,使觀展學習的主動權越發下放。向著這樣的趨勢,參與式作為基礎形式將借由新的手段,服務新的人群,迎接新的挑戰。對于弱勢群體的審美體驗,科技能夠帶來什么?對于新的觀展人群,可以看到,在不遠的未來,中國的老齡化問題將越發凸顯,展覽如何設計得更能滿足這部分人群的觀展需求?展覽的服務性設計應該如何調整?于此同時,網絡洪流中成長起來的“千禧一代”對信息的攝取又會與今天的觀眾有什么不同?他們又會更加青睞什么樣的參與方式?新的藝術形式又會給展覽帶來什么樣的機遇與挑戰?
科研項目:中央美術學院青年教師科研啟動項目,項目編號:19QNQD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