庹詩靜
摘要:20世紀之前的傳統文學常將心靈作為表述中心,而忽視了對身體的述寫,卡夫卡的文學圖式中突出了對“身體”的觀照,身體具有聯結外部世界和內部存在的中介作用,同時也是形成身體與藝術之間的矛盾性問題關鍵所在,《饑餓藝術家》敘述了一個行為藝術家的饑餓表演,而這個表演的媒介正是身體,故本文旨探究饑餓藝術家如何面對身體與藝術的矛盾,以及如何對身體進行意志抗爭。
關鍵詞:卡夫卡;身體;矛盾
一、卡夫卡與身體
身體與心靈二元對立這一哲學命題一直存續在西方文化中。最早可溯至柏拉圖在《斐多》篇中提出的靈魂與肉體分離的觀點,柏拉圖認為靈魂是不朽的,而肉體則是短暫的。18世紀笛卡爾提出了“身心二元論”并以此思想為基礎形成了理性主義哲學傳統,使身心二分的意義發生了轉變。柏拉圖只將身心二分卻并未否認其相互作用,而笛卡爾的身心二元論則強調了身體和心靈分別獨立性。爾后的斯賓諾莎的身心平行論,貝克萊的心靈一元論,拉美特利的身體一元論都就笛卡爾的身體二元論展開了探討。20世紀尼采將視野聚焦于身體,其在《權力意志》中多次提及“以身體為引線”[1](Am Leitfaden des Leibes),從柏拉圖以來對心靈的重視轉向了對身體關注,深刻影響了之后福軻、舒斯特曼等學者對身體的理論探索。對身體的重視不僅在哲學思潮中涌動,也深刻影響了文學的發展,以往的傳統文學觀念往往著重于心靈的表述,而忽視了對身體的關注。20世紀以來的文學與藝術都力圖打破這傳統表達觀念,突出身體的敘寫。
于卡夫卡來說,身體與心靈是明顯區分的,藝術世界精神是超脫身體的至高存在。身體是自我施行懲罰的場地,而懲罰的目的是使自我從身體本能的享樂中抽脫,對身體懲罰以此來提醒自我對精神的追求。因此,小說中的饑餓藝術家用饑餓的身體為媒介傳達了對藝術至高無上的追求,身體之外是社會生活的世界,而身體之內但則是藝術家們所追求的精神世界。
二、身體與藝術的矛盾
(一)精神無限性與身體有限性對立
饑餓藝術家的饑餓表演是以身體為媒介的藝術精神追求的無限性與現實生理的有限性的矛盾:饑餓藝術家要實現藝術至上,則必須永久饑餓,而人的身體承受是有限的。饑餓藝術家通過對身體本能(主要是食欲)的克制隔絕了身體以外的社會世界,以此追求著藝術的至高境界和精神的無限性,因此饑餓藝術家表演時“不論在什么情況下都是點食不進的, 你就是強迫他吃他都是不吃的。”[2]對期滿開籠時盛放在桌子上的病號飯“饑餓藝術家總是加以拒絕”[3],他甚至不滿于為期僅有四十天的表演。的確“挨餓是藝術的象征”[4],饑餓藝術家將身體以外的物質隔絕,只關注于身體以內的理想境界,但作為生理上的人是永遠無法滿足的精神上的藝術。
當饑餓藝術家不知時日的追求藝術至高境界時,身體最終到極限了,只有擺脫身體了才能實現真正的藝術自由。因此卡夫卡稱這位藝術家為“殉道者”:他對精神的無限性追求來與身體的有限性進行意志的抗爭,雖然最終在肉體上失敗,但卻在精神上取得勝利。
(二)藝術精神與大眾審美的隔閡
于饑餓藝術家而言身體只是藝術的媒介,饑餓是為了追求藝術的至高境界,而大眾對饑餓藝術的認知仍是停留在現實生理的最基礎認知上。觀眾即使觸碰到這具瘦骨嶙峋的身體,也是無法理解饑餓藝術家的藝術追求的。因此公眾推選的看守人員都是屠夫;成年觀眾也只為取樂,趕時髦前來觀看;孩子們驚奇地將其看作野獸一般,個人理想的追求與大眾審美之間的隔閡形成了饑餓藝術家的困境。當饑餓藝術家因受觀眾憐憫而暴怒時,經理人向觀眾解釋說,“他的易怒性完全是由饑餓引起”[5],這對饑餓藝術家來說無疑是對其藝術的完全否定。隨著大眾文化的發展,當饑餓表演已經不再是當下潮流時,饑餓藝術家搬到了馬戲團的角落里,如果說以往的觀眾是不具耐心去理解饑餓藝術家的藝術精神,那當下的觀眾則是難以理解這種行為,他們寧愿去看生機勃勃的猛獸,也難以走到饑餓藝術家的籠子前來。
觀眾始終無法欣賞饑餓藝術,這正是因為饑餓藝術家的藝術精神追求與大眾審美之間的隔閡。藝術家追求的是饑餓的精神藝術,而大眾對饑餓表演的觀賞仍局限在身體上,他們從始至終都只好奇這位藝術家的表演什么時候會因為身體局限而停止。
三、藝術家對身體的抗爭
饑餓藝術家如何解決藝術與身體的矛盾?持續藝術追求與頑強的身體抗爭,直至獻出生命也從未停止。首先,饑餓表演中他徹底拋棄了身體, 這表現在他對食物的堅決抵制,“他的藝術的榮譽感禁止他吃東西”[6],即使是別人逼迫也絕不進食。其次,對外在的質疑作強有力回應。當看守故意離開讓其進食時,他“就在他們值班期間,不斷地唱著歌,以便向這些人表明,他們懷疑他偷吃東西是多么冤枉”[7]。當向觀眾表示憐憫,并認為他的悲哀是由于饑餓造成時,他便“用暴怒來回答,那簡直像只野獸似的猛烈地搖撼著柵欄”[8]當觀眾們舉行隆重儀式慶祝藝術家終于戰勝了饑餓時,藝術家卻正痛苦于自己被饑餓所打倒。最后,當時代變遷,饑餓藝術已經被人遺忘時,他走進馬戲團了,日復一日的堅守在牢籠中,直到籠子海報已變臟,記載饑餓表演日程的布告牌,也早已無人更換了,淹沒在一堆腐草中,饑餓藝術家仍堅守著對身體的抗爭。最終饑餓藝術家留下遺言:饑餓只是找不到合適的食物。這并不是對藝術的否定,而是徹底的,更加絕決的拋棄了身體,沖破身體的牢籠實現藝術的自由,因此“他那瞳孔已經擴散的眼睛里,流露著雖然不再是驕傲,卻仍然是堅定的信念:他要繼續餓下去。”[9],就像杰克·倫敦筆下的雪狼“荒野的呼喚”。
四、總結
西方身體理論的發展深深地影響了卡夫卡的思想與創作,他在《饑餓藝術家》中便突出了身體的中介作用,提出并思考了具有長久意義的命題:身體與藝術的矛盾。面對此矛盾,小說里的饑餓藝術家無論是名揚四海還是默默無聞都從未退卻,他極力與身體進行抗爭。卡夫卡在藝術與身體的矛盾中,選擇了以精神上的勝利來擺脫身體上的束縛,因此他與饑餓藝術家都實現了擺脫身體的藝術永恒追求。如今大眾消費文化的空前盛行,卡夫卡對身體與藝術的抉擇,也促使大眾對藝術的深層思考。
參考文獻:
[1]尼采.權力意志:上卷[M].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4]赫伯特·克拉夫特.卡夫卡小說論[M].唐文,平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3][5][6][7][8][9]奧]卡夫卡.卡夫卡全集 插圖本 第9卷.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