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依

我有個“無能”的姐夫
第一次見到未來姐夫,說實話,我是挺不滿意的。一米七不到的個頭,雖然五官長得還算端正,可是這身高……再轉頭看看我高挑漂亮的姐姐,我心里不由直犯嘀咕:就你這樣,配得上我姐嗎?
我爸媽也不喜歡這個未來女婿,除了身高這個原因,最主要的還是他比我姐大了十歲。這么大的年齡差,用我家親戚的話來說,總得圖他點啥吧。可是他有啥呢?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辦公室職員,要錢沒錢,要房沒房。可我姐卻比誰都堅定,她一口咬定,此生非他不嫁。因為“跟著他感覺特別踏實”。
踏實是什么意思?彼時的我完全不理解,只覺得我姐形象這么好,跟了他著實可惜了。
那天,我姐夫在我們家的客廳里低眉順眼地坐了半天,也接受了半天我爸媽的橫眉冷眼。他也說不出什么哄我爸媽高興的話,翻來覆去地只有一句:“請你們相信我,我以后一定會對她好的。”那唯唯諾諾的樣子,也越發讓我看他不順眼。我心里不由得冒出一個詞兒:無能。
可我們全家的反對都頂不過姐姐的“任性”,在她的一再堅持下,姐夫終究如愿抱得美人歸。
他們婚后,很快就添了一個漂亮的寶貝女兒。那眉眼、皮膚、身材,全盤繼承了我姐的優良基因。有了第三代做紐帶,我爸媽早忘了之前的不快,不但完全接納了姐夫,還經常把他們一家三口叫到家里來,吃飯、聚會,盡享天倫之樂。
如果日子就這樣平靜地過,也算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可是,誰也沒想到,本來順風順水的生活忽然就起了漣漪。姐姐、姐夫的單位原來一直效益不錯,可是后來卻也難逃市場經濟優勝劣汰的規律,兩個人的收入漸漸減少,原先的好日子一去不再復返。
不安于現狀的姐姐有了自己的主意,打算去學駕駛,然后開出租車。那時,出租車司機可是一個好職業,月收入比普通工薪族不知道翻了幾番。我姐拿定了主意,興奮地來找我爸媽商量。結果,卻被老兩口一口否決。他們的理由很簡單,這個行業雖然收入是不錯,可是風險也大。他們從電視新聞里看到過出租車司機被打劫的消息,更有甚者,連命都丟了。我姐不服氣:“哪有你們說的那么嚇人。這不過是個例。照你們這么說,還就沒人開出租了?”可不管我姐怎么說,我爸媽就是堅決不同意。“你是我們的女兒,寧肯日子苦一點,我們補貼你們一點,也絕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風險。”
姐夫在一邊連連點頭:“我早勸你了,你不聽。現在爸媽的話你總該聽了吧?”沒想到,氣頭上的我姐一扭頭:“那你去開。你是男人,你去。”姐夫的臉色頓時變了,拼命搖頭,“我不去。”“你為什么不去,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姐姐的話明顯帶刺,可姐夫絲毫不為所動。“我當然不去,萬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和女兒怎么辦?我不能去擔這個風險。”姐氣得臉色陰沉,我也在心里暗暗鄙視:這個姐夫真是無能。關鍵時刻一點不像個男人。
“無能”的姐夫撐起了一個家
又撐了一年多,廠里宣布,像姐姐和姐夫這種夫妻兩個同在單位的,必須走一個。沒想到,被我視作無能的姐夫這次卻一點不含糊。他直截了當地對姐說:“你留下,我走。”姐擔心,他這個年齡了,又沒什么技能,回家了能干嗎呢?姐夫倒是干脆利落:“我一個大男人,什么不能干。實在不行,出苦力也能掙錢。”
那幾年,姐夫吃了不少苦,從幫人看店到自己擺攤。最后,攢了一點錢,盤下了一個小小的門面,總算開起了屬于自己的小店。
有一次,我因為有事,和姐姐一塊兒去店里找他。正遇上姐夫在卸貨。為了省點錢,他沒舍得叫小工。姐夫本來就長得瘦小,那些箱子的體積幾乎占了他身形的一半,他爬上貨車,小心翼翼地把貨箱挪移到車廂邊,自己再下車,把貨箱慢慢地搬下來。看著他微微躬起的身體,看得出他已經使盡了全力。
我的鼻子忽然莫名地有些發酸。他那瘦小的身影在我眼里也忽然變得高大起來。我想起當年我媽說過的一句話:“你姐夫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不去開出租,是對你姐和孩子的負責。”那一刻,我忽然有點理解了我媽的話,是的,有時候小心謹慎,先保護好自己,才是對家人最好的保護。
因為有了小店,姐姐家的生活終于又有了保障,生活也慢慢安定下來。
生活安逸的姐姐,卻又開始任性起來。那天,我和同學約好了一起去影城看電影。沒想到,在影城門口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姐姐。但她不是一個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年輕男人。那個人我認識,是姐姐一個單位的同事——阿峰。阿峰雖然和姐姐同齡,可是依然單身未婚。平時我經常聽姐姐提起他,說他幽默詼諧,又有情趣。我還只當是姐姐對他比較欣賞而已。可今天眼看著他們親密的模樣,我心里忽然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我連電影都沒看,隨便找了個借口,便匆匆趕回了家。
回家和我媽一說,她的火氣就上來了。“不跟著你姐夫這么顧家的男人好好過日子,去搞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你姐真是腦子進水了。”
性格火暴的我媽,轉頭就來了個大義滅親,直接把姐夫叫來了家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可是,我媽這邊義憤填膺,姐夫那邊卻悶著頭,沒有多大的反應。看我媽急眼了,他才悶悶地來了句:“我不怪她。就算她有外心了,也是我做得不夠好。”我和我媽不禁面面相覷,這樣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我們還真沒見過。
日子還是風平浪靜地過,可是我卻能明顯地感覺姐夫比以前對姐姐更好了。他不但扛起了賺錢養家的重任,還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每次看他對姐姐細心體貼的樣子,我都替他叫屈。甚至差一點又想罵他“無能”了。
可是說也奇怪,姐夫這一招似乎還真管用。過了沒多久,姐姐就和那個阿峰斷了來往。看她和姐夫有說有笑的樣子,我一顆懸了很久的心也終于落了地。
“無能”的姐夫很可愛
生活中總是藏有未知的暗礁。就在一切都看似變得順利時,我爸忽然被查出得了胃癌。家里立刻籠罩上了一層沉悶的氣氛。
我爸本來就性格內向,這一病,更如雪上加霜。原來話就少的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雖然手術做得很成功,可他心里的郁悶卻與日俱增。經常看到他一個人坐在陽臺的一角發呆,時不時地就長嘆一聲。
我們想方設法地給他做思想工作,告訴他這個病不可怕,只要好好治療,就不會有問題。還舉出許多成功抗癌的例子。可是嘮嘮叨叨地說了半天,我爸依然一臉茫然,眼神空洞,一句也沒聽進去。
這時,平時總是不聲不響的姐夫出馬了。他知道我爸最喜歡外孫女,便經常領著孩子回家,也不說什么勵志的話,只讓孩子前后腳地跟著我爸,一會兒要外公陪她看電視,一會兒又拿個作業本讓外公給她輔導功課。我爸被支使得團團轉,許久不曾摸過課本的他,只能架起老花眼鏡,認認真真地重新恢復起備課的老本行。
成功地轉移了我爸的注意力后,姐夫又有了新招。他的一個朋友是練氣功的,“修煉”多年,已經頗有功底。自己帶了一群弟子,天天在公園練功養生。不善言辭的姐夫向我爸描述了一大通那個朋友的氣功如何了得,竭力慫恿我爸也去跟著練習。
平時不愛和陌生人打交道的我爸,也許是病急亂投醫,竟然爽快地接受了姐夫的建議,從此,天天風雨無阻,到公園里和一幫師兄弟姐妹們一起練功。
說也奇怪,這一練,本來不愛說話的父親漸漸變得開朗善談了,臉上的陰云也越來越少,心情一好,臉色也跟著變得紅潤,精神日益矍鑠。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是生過大病的人。我們在背地里悄悄夸贊姐夫是挽救父親的大救星,姐夫嘿嘿一笑,“其實我也不相信氣功能有那么大的作用,可是能讓爸出去散散心,少想自己的病,對他的病情總有好處。”
熬過五年生存期這個坎后,我們特意在飯店為父親的新生辦了一桌慶祝宴。酒席上,我端起酒杯,恭恭敬敬地敬了姐夫一杯。并真誠地說了句“姐夫,謝謝你。”姐夫紅著臉連連擺手,那樣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無能”。但這一次,我卻覺得姐夫的表情挺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