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蔥蔥,浙江溫州永嘉人。浙江畫院專職畫師、副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浙江省水彩畫家協會會員、浙江省陸儼少藝術研究會會員、寧波女美術家協會副主席、寧波美協主席團成員、鄞州區美協副主席。
畫人性情——王蔥蔥
自 述
文/王蔥蔥
庚子六月,因緣際會,覓得一山居小院,瞬間閃念搬離市區,隱居山林。江浙山水,平和清潤。滿山竹木,常年青翠。所居龍觀,坡體平緩,層巒疊嶂,四季微變,周鮮有高聳突兀之峰。幽居山野,伴山而居,日理院中花草,觀雨后溪山,聽夏蟲夜唧,心性隨云卷云舒、夏云歸山,竟慢慢淡定平和。原想專心繪事,奈何秋冬以來滿院落葉,一日一掃漸為修行日課。也有懈怠之日,則選擇心如空山般地視而不見。
生命奇妙,多年輾轉反側,如今以畫人身份來追求生命意義所在,何等幸運。庚子年的工作調動,與我而言更是一個新的開始。似乎,六與九,應是我的幸運之數。

少年泛舟楠溪江(左三)

1990年,浙美考前班,從杭州騎單車赴柯橋寫生
九年前的六月,我離開浙江萬里學院,人才引進到鄞州區,進入沙孟海書學院工作。今年六月到省文聯報到,正式調入浙江畫院任專職畫師。九年,在個人履歷上終簡化成兩行,時間的痕跡僅留在山水層層積染之中。回想永嘉東蒙山下那位中學女老師,不知會對今日的自己作何評價。也是九年,年輕的她,倔強而努力,帶著藝術的懵懂追求離開東蒙山前往杭城求學。如今想來,恍如夢中。
我老家在橋頭外垟頭村,村口有棵數百年大榕樹,華蓋亭亭,樹蔭遮蓋著村口左右分岔路口。一棵藤蔓緊纏其上,數條手臂粗的藤蔓如秋千般地低垂懸掛,每逢暑期,在祖母家度假,定會在榕樹下蕩著藤蔓秋千,爬上爬下,度過酷暑。家有長兄,下有小妹,我取中而長。一般而言,長兄因為長子必受到關注,而小妹因小囡必受到寵愛。而中間的我,成長過程倒是不受拘束,帶點任性,帶點瘋狂,自在逍遙地成長著。
家在楠溪江畔,兒時印象最深的事皆發生在楠溪江,想來今生山水情結早已注定。
記憶中最早的趣事是六歲剛剛上學的日子。那時正逢七十年代后期,父母均深入到楠溪江人跡罕至的四海山林場做林場建設工作。朦朧記憶中是乘坐各種車,從人聲嘈雜的公共汽車,轉乘突突轟響的拖拉機,最后被父母半哄半騙地牽著爬了一天曲折蜿蜒的山路到達林場。林場大約有二十多戶工人家庭,每日工作好像是栽樹或增修防火林帶之類的艱辛工作。林場小孩一共六人,為了讓工人們安心工作,林場專門為小孩配備一位女老師教授小學課程。鄉村老師一般都是全才,一人皆教語數音體,而全校僅有的六位學生卻跨越了好幾個年級。每當下課,我們幾個就連蹦帶跳入山林采摘野果。初夏時節,山上有酸甜可口的野楊梅,年長一點的調皮男生就爬上高樹去搖果子,我在樹下用小花裙去接青紫相間的楊梅,任楊梅的汁水在花裙上增添斑駁難洗的紫色。每每上課時間到,老師便吹響哨子,我們就得呼嘯而回。于是,一個暑期過后,一位李姓男生從縣城帶回一枚相同的哨子,克隆了老師的哨聲,終以責罵罰站收場。

2013年,說走就走的向西遠游
小學三年級我回到縣城,然后一直在永嘉縣城略有磕絆但也算順風順水地讀完小初高。有點叛逆有點不羈,不愛讀書,高考成績自然不甚理想,勉勉強強考上一個包工作分配的師范類英語專業學院。高考過后,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商量著做一件瘋狂的事:結伴步行去楠溪江尋找源頭。

2013年,結業展與賈又福先生
尋找源頭的情節充滿著小說式的夢幻與詭異,卻是真實發生了。時隔多年,依然歷歷在目,恍如昨日之事。
正值夏日酷暑,六七個小青年頂著烈日,走在縣城通往楠溪江毫無遮擋石子鋪就的粗糙公路上。公路常有招攬生意隨停載客的小巴停下,見我們意志堅決,近乎瘋狂,不解而笑,呼嘯而過,留下塵土飛揚。那時候還沒有“驢友”一說,我們自發忠實地扮演著驢友的角色,可謂當時“潮人”一族。記憶中七、八天的旅途我們在公路上就走了三個整天,好在楠溪江同學眾多,隨心而走,每到一村落,就借宿在同學家蹭吃蹭喝。最后幾日,竹筏渡人,渡過楠溪江來到對岸胡姓同學家。胡同學言說他家周邊山中有瀑布三疊,山中無路,源頭不知,眾人決定前往一探。于是,次日清晨,胡姓家族一壯漢在前揮刀開路,眾人緊隨其后。年少不知驚恐,路遇幾條翠色竹葉青,盤旋在與其色無一般的竹枝之上。有驚無險中,一眾人來到最下疊的瀑布,巉巖高聳,一瀑懸掛,潭空水冷。待近,驚起無數曬陽石蛙,紛紛躍入澄碧潭水。楠溪江畔不乏水性極好之人,狂喜跳入水中,左右手開弓,此起彼伏中,片刻收獲一簍。瘋玩過后,圍坐潭邊啃著干糧之時,從數幾十米之高上疊瀑布口空降兩蛇,一條是足有一人之長無毒的菜花蛇,另一條是劇毒的竹葉青,高處墜下,二蛇均昏死在地。慌亂后再度狂喜,膽大妄為之徒拿起菜花蛇扛在肩上酷擺造型,拍照留念。我也拍了一張,可惜成年后遷移數地,待尋覓而無蹤。

2014年,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獲獎提名留影

2015年,獲首屆“陸儼少獎中國畫展”金獎留影

2015年,庫車文藝援疆
高考后的任誕過后,一切回歸循規蹈矩的大學生涯。英語專業課程有精讀、泛讀、聽力、口語等課程,我讀得心不在焉,興趣全無。于是周末跟著幾個復讀美術專業的同學去黃老師畫室瞎混虛度光陰。久之熟絡,全無素描基礎的我,某日就借用了他人的顏色涂了人生中第一張水粉寫生。黃老師一看驚訝點評:作為第一張畫,色彩太有感覺了。有了鼓勵,自然更加上心,逗留在畫室的時間就更多了。大二時,我任性地跟父親宣布,要退學復讀報考美術專業。我不知道父親當時的心情,一定是諸多的無奈。但最終他決定尊重我的選擇,并且跑進跑出為我辦理了退學手續。
于是,1990年下半年我到了杭州,進入浙美工會辦的美術高考班學習,工會畫室位于南山路美院后門的毛源昌賓館內。我與畫室同學合租在玉皇山農民房,每日騎著自行車雨雪無阻飛奔來往其間,不覺辛苦。當時美院很多教師都在畫室上過課,可惜那時我因為涉足太淺而不經留意。記憶最深的是王公懿老師,神采瀟灑,技法了得,對我極好,為我修改素描石膏阿格里巴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現在每每在藝術新聞中見到她的身形,白發耀目,瀟灑依然,默默地心懷感激。
備考一年后,1991年考上浙江林學院的美術教育專業,畢業后在永嘉烏牛中學當了九年的初中美術教師,終于厭倦了一成不變的中學教學生活。于是考研那三年,每日雞鳴晨起,先在學校操場瘋跑十圈,而后爬上學校后面的東蒙山暴讀英語,2002年終以藝術類第一名的成績考上杭師院全日制碩士。畢業后在浙江萬里學院任教六年,之后有幸被鄞州區人才引進入沙孟海書學院從事藝術創研工作。一年后就讀央美賈又福先生山水創作研究班,從藝之路似乎一直跌跌撞撞前行。而今,藝術進展依然如蝸行之痕、夏蟲夜唧,有時似乎過于微弱而不計,有時又似乎原地徘徊不得進,但努力過后,回首青山數點,亦是無悔。
一路行來,逐漸成長,心懷感恩。人與人講究緣分,貴在真誠。回想生命影響軌跡的幾件事,擇錄如下。

2018年,媒體采訪,闡述創作思路

2019年,在一畝田工作室備戰第十三屆全國美展

2019年,母女同框看展
2013年我在中央美院賈又福山水創作班進修學習,與友人閑聊西北風景,于是就有了一場說走就走的向西之行。寫生路線途經太行山、呂梁,至陜西麻黃梁。西行遠游歸來,創作激情久久縈繞在心。于是創作了一系列的高原題材畫作,其中就包括后來在第十二屆全國美展獲獎提名的《遠天垂地外》。美展前夕的看稿例會上,一位專家對此畫產生強烈質疑,我內心沮喪,心想,那就不送展了吧。后來信心全無去征求現場看稿的省美協駱獻躍秘書長的意見,駱老師輕聲說:畫了,那就送上去吧。在截稿的最后一天,我委托畫廊將此畫送到寧波市美術館,就不再關心評選進展。而后,這張六尺整張的小畫居然獲省展銅獎、全國美展美術獎獲獎提名作品,當年浙江省山水畫僅有兩人獲此殊榮,已是山水畫在全國美展的最高獎項,這讓我和周圍所有的人都大為吃驚。
想起此事就心存感激,駱老師輕聲一語,成就了一張畫,也成就了后來的我。
2014、2015年是創作豐收的兩年。《寥落關河暮》是繼《遠天垂地外》姊妹篇,獲“首屆‘陸儼少獎’中國畫展”金獎。獲此殊榮后,藏家、觀眾與媒體等對我的肯定增強了我的自信心,并給予我的創作極大的動力與激情。而后幾年我相繼創作了高原系列、幽谷白石系列、天光系列等等,2019年創作的《嵊山圖》入選第十三屆全國美展,個人面貌逐漸顯現,創作也漸入佳境。
畫人,始終保持真誠之心,尋找靈魂所在,才能窺見物之本質,直抵人心。
我時常目光流連徘徊于細微之處。清晨掠過山脊的第一縷暖陽,使山體陰陽兩分,陽光照耀之處,幻化成虛無一片。夕昏降臨,暮山層碧,清透如紗,群山俯仰連綿終成一墨青色塊,鄰近橫山的天空卻是夾有青色顆粒狀的暗朱暖色。雨霽時節,閑云出沒,縹緲之間,煙山橫臥。青綠山體之中,時有亮白孤瀑自在流淌,或藏或現,這一切,均讓我注目良久。今冬極寒,難得雪霽頻頻。大雪過后,竹木橫臥,道路不通,寂寥群山終成夾雜著淺淡墨點的素白,凌冽寒風沁人心脾,感之,生之欣然。
松林蓊郁,我目光所及,卻是林梢擺動處那一縷云氣縹緲……■
2021年2月16日稿于養云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