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進貴：用金銀錯雕琢昆侖之心

雷虎

和田玉是昆侖山之心，引得天下玉工折腰。馬進貴是無數(shù)“一片冰心在玉壺”的琢玉人中的一個。只不過和一般玉雕刻大師不同，他的“昆侖心”用金絲銀線打嵌上了花邊，充滿異域風(fēng)情。

大師作品，不需要貼標(biāo)簽，行家粗瞄一眼，即能判定個八九不離十。在眾多玉雕大師新作中，有一種玉雕，在玉器表面鑲嵌金銀紋飾以及珍貴寶石，造型獨特，華貴雍容，充滿西域風(fēng)情。不用說，這些作品定然來自新疆，出自“馬爺”之手。

如今，馬進貴更多的被業(yè)界人士稱之為“馬爺”，他博得這個名號，只因為他和金銀錯的一段傳奇。

一見傾心金銀錯

故事得從上世紀四十年代說起。一天，北派玉雕大師潘秉衡在古玩市看到了一件奇特的殘缺玉雕作品。在玉器上嵌入金線，用金線繪出圖案，讓金的光澤和玉的溫潤形成強烈的對比，讓這玉器顯得雍容華貴，絢麗多彩，玉器在外形上雖然殘缺，但卻氣宇不凡。經(jīng)過對這殘玉研究，潘秉衡發(fā)現(xiàn)這就是失傳了兩百年之久的傳奇玉器金銀錯。

金銀錯之所以傳奇，不是因為工藝本身（金銀錯是我國工藝美術(shù)的一朵奇葩，在工藝美術(shù)中有廣泛應(yīng)用，早在商代的青銅器上金銀錯就開始“登臺演出”），傳奇的是金銀錯和玉器的結(jié)合：金銀錯工藝是在器物上繪出圖案，依圖案鏨出槽溝，再將純金或純銀拉出細絲或壓成薄片嵌入圖案中。玉器因為自身易碎的特性，千百年來一直與金銀錯無緣，直到乾隆二十四年。

清朝平定了天山南路回部大小和卓的叛亂，從此從西域到中原的“玉石之路”成為坦途。因乾隆酷愛玉器，天下玉工競相獻美，乾隆開始在紫禁城建設(shè)“玉器大本營”。金銀錯玉器正是“痕都斯坦”（今克什米爾一帶）派出的“超級女生”。它乍一現(xiàn)身，就以其卓爾不群的外型和雍容華貴的氣質(zhì)征服了乾隆，最終“三千寵愛在一身”，一生為其賦詩70余首，招天下能工巧匠最終把“舶來”的金銀錯玉器打造成“皇家制造”，從而迅速成長為中國玉器文化中“西派”的代表，結(jié)束了西域產(chǎn)玉不雕玉的歷史。然而，因為金銀錯玉器對工藝要求極高，乾隆之后國力不濟，“皇家制造”的玉工最終被裁員，隨著這一代玉工逝去，金銀錯玉器最終成為中國漫長的玉文化中的流星。

潘秉衡參照一只殘玉，制出了一款“壓銀絲嵌執(zhí)壺”，恢復(fù)了金銀錯工藝。但正所謂“盛世藏玉”。金銀錯重生時遇上建國時百廢待興的“艱難時世”。金銀錯工藝失去了被發(fā)揚光大的機會。隨著潘秉衡大師老去，金銀錯工藝再次失傳。

20世紀70年代，馬進貴被派到北京玉器廠學(xué)習(xí)，在北京玉器廠的精品展示廳，馬進貴第一看到了潘秉衡大師用金銀錯制作的玉器時，有種賈寶玉見林黛玉時的驚艷和驚喜：世間還有這么漂亮的玉器}這就是我要打造的玉器！只驚鴻一瞥，金銀錯就已經(jīng)在馬進貴心中種下了蠱。

為了目睹更多金銀錯玉器芳容，馬進貴把目光鎖定了“玉器大本營”——故宮。每天帶著兩個饃饃，一碗濃茶就一頭扎進故宮。沒有相機，那就用素描。一款款金銀錯珍品倩影才下紙頭卻上心頭。回到新疆，馬進貴就向廠長請纓開始了金銀錯玉器的試練。

對于馬進貴來說，金銀錯玉器就是一位高傲的冷艷美人。他為這份絕世美麗傾心，也明白“抱得美人歸”要付出絕世艱辛。為什么金銀錯后繼無人}是因為它的特殊性、做起來太難：金銀錯是中外玉文化交匯的產(chǎn)物，是中國玉文化中獨特的一支，設(shè)計者和制作者學(xué)貫中西的文化底蘊是前提;玉雕時能庖丁解牛也是遠遠不夠的，金銀的加工工藝還得爐火純青;金銀錯完全是“摸著石過河”，周期長、工作大、難度還高，最初投入時還完全不能產(chǎn)生經(jīng)濟效益……

要深究每一個問題，每一個問題都無解，馬進貴決定不去想那么多，抱著車到山頭必有路的心態(tài)投入到金銀錯的研制中，“這一特技要說高不可攀也未必，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沒有做不了”。

那時還是計劃經(jīng)濟年代，市場上無法買到金銀，那就買了一只銀戒指熔化后拉絲;玉器易碎卻要在玉器上鏨出槽溝，那就在石頭上先練手，手熟后再每一種物品做幾個備份……整整半年時間，他終于做出了第一件金銀錯作品。作品雖然不算完美，但是卻引起轟動，因為這標(biāo)志著潘秉衡之后，金銀錯工藝后繼有人。但是轟動不能當(dāng)飯吃，傳承人不能不干實事。費工、費料的金銀錯工藝在領(lǐng)導(dǎo)的贊許中被明令禁止：別人一個月出幾件作品，你一件作品要做幾年，有消極怠工的嫌疑。

博得卅年后馬爺名

此后整整三十年時間，馬進貴已從當(dāng)時到北京玉器廠進修的少年，成長為新疆玉器界的領(lǐng)軍人物。雖然“閱玉無數(shù)”，但因各種原因，再也沒有和金銀錯親密接觸的機會，但金銀錯卻“余韻繞梁，卅年不絕”——金銀錯已成為他玉器取經(jīng)路的“緊箍咒”，每當(dāng)馬進貴雕出一件傳世的作品時，總是會睹物傷情，想起金銀錯，“心里一直想著這件事”。

2000年，中斷多年的中國工藝美術(shù)界最高獎“百花獎”將重新開評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中國工藝美術(shù)界。沉寂多年的工藝美術(shù)大師們紛紛摩拳擦掌，希望在這“華山論劍”中奠定自己在工藝美術(shù)界中的“江湖地位”。此時的馬進貴已成名多年，已經(jīng)對個人名利沒有了概念。但是考慮到“百花獎”評比已經(jīng)不是自己個人的問題。如今的馬進貴已貴為“馬大師”，“馬大師”代表的不僅僅是馬進貴，代表的是整個新疆玉雕流派在“白曉生兵器譜”上的排名。

什么樣的作品，既能一鳴驚人，又能體現(xiàn)新疆風(fēng)情？舍金銀錯其誰？

從1970年放棄研制金銀錯，到2000年重新把金銀錯提上日程，金銀錯情懷在內(nèi)心已游蕩了整整三十年。

此時的馬進貴已經(jīng)開辦了自己的玉雕公司。恢復(fù)和完善金銀錯嵌寶石玉雕工藝成為公司的頭等大事，而他本人，更是將全部心血都放到金銀錯研究上。很快，一幅名為“白玉錯金嵌寶石西蕃壺”的畫稿很快成型，這幅畫馬進貴用了三十年來構(gòu)思。表達是他對金銀錯的理解，是對新疆玉雕風(fēng)格的定位，馬進貴也把這作品看成自己藝術(shù)生涯的總結(jié)。畫稿出爐是一蹴而就的，但是雕玉成器卻用了整整四年。

四年時間，先后做壞了三把壺。第四年，終于做成了一白一黑兩把壺“白玉錯金嵌寶石西蕃壺”和“墨玉錯銀嵌寶石西番壺”。2004年，在中國玉雕最高獎“天工杯”評選中，二者分別獲得銀獎和銅獎。以這為標(biāo)志，失傳了三十多年的金銀錯終于重出江湖。馬進貴也因為恢復(fù)了失傳金銀錯工藝而博得“馬爺”之名。

此時的“馬爺”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在故宮臨摹金銀錯的馬進貴，他已經(jīng)不滿足于金銀錯的“回歸”，而希望金銀錯成為個人玉雕獨特的藝術(shù)語言，并形成新疆玉雕的獨特風(fēng)格。他—方面不斷改進生產(chǎn)工藝，把伊斯蘭文化融入到金銀錯中，讓金銀錯的西域特色更加鮮明;一方面讓更多的年輕人參與到金銀錯的研制中來，收徒教學(xué)，確保金銀錯不會再次失傳，

他還探索金銀錯在不同玉石材質(zhì)上的可行性，例如在水晶體上錯金、嵌寶石。水晶的硬度與和田玉相當(dāng)，但脆性極強，在薄如蟬翼的水晶杯上鏨出紋絲不差的槽溝和鮮活的花卉凹形，并且準(zhǔn)確無誤地將金絲、金片、寶石鑲嵌其中，工藝的難度和面臨的挑戰(zhàn)都是空前的。“一不小心，水晶就會碎，一切功虧一簣。”即便這樣，馬進貴依然不斷挑戰(zhàn)人工的邊界，《水晶錯金嵌寶石——圣水杯》憑借空靈典雅的氣韻以及巧奪天工的技藝，榮獲2009年中國玉石雕刻作品天工獎“金獎”。

縱橫于歷史與現(xiàn)代之間，馳騁于中西方文化交匯地帶的“馬爺”，在海納百川中，佳作接連問世：《白玉薄胎錯金嵌寶石——西蕃瓶》榮獲2011年中國玉石雕精品白花玉緣杯“特別金獎”，《白玉錯金嵌碧玉——文案十二珍》榮獲2011年中國工藝美術(shù)百花獎“特別金獎”……

從藝四十多年，“馬爺”最終把自己和金銀錯打包，成為當(dāng)前的玉器傳奇。曾經(jīng)，有太多玉石藏家，都在捕捉“馬爺”的動態(tài)，期待“馬爺”能給玉雕帶來新的傳奇。如今，“馬爺”已逝，“馬爺”和金銀錯的故事，便成為了玉雕江湖中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