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雀

賈平凹

我們的隔壁，是住著一位老頭的。他極能養鳥，門前的木架上，吊著各式各樣的鳥籠，里邊住著云雀、綠嘴、畫眉、黃鸝兒……我們守在那鳥籠下，聽著它們鳴叫。叫聲很是好聽，尤其那只云雀，像唱歌一樣。

時間一長，云雀的叫聲就不比以前那么脆了，老頭便給它吃最好的谷，喝最清的水，稍不鳴叫，就萬般逗弄；于是它就又叫起來了。但它叫起來的時候，總是不能安寧，左一撞，右一碰的，常常把黃黃的小嘴從籠格里擠出來，盯著高高的云天。

但是，每每黎明的時候，它就又叫起來了。這個時候天剛剛發亮，云升得很高很高，老頭還沒有起床。

“一定是向往著云天吧。”我們這么不經意地說，立即便覺得是很正確的了。它未被捉住之前，是飛在天上的，天那么空闊，在空中便覺得天全然是它的；黎明的時候，它一定是飛得像云一樣高，向黑暗宣告著光明。如今，黎明來了，它卻飛不出去，才會這么發瘋似的抗議！

我們把這想法告訴老頭，老頭笑我們可愛，卻始終沒有放了它。我們在一個黎明，悄悄起來，打開了籠的門。它一下子飛到了柳樹梢上，和柳梢一起激動，有些站不穩，幾乎就要掉下來了。但它立即抖抖身子，對著我們響亮地叫了一聲，倏忽消失在云天里不見了。

云雀飛走了，我們卻時時戀念著它，當看著那籠里的綠嘴、黃鸝、畫眉，就想它這個時候，是在天的哪一角？在云的哪一層呢？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突然，我們在那棵柳樹上，卻發現了它。它的樣子很單薄，似乎比以前消瘦多了，也疲倦多了；在風里，斜了翅膀，上下怯怯地飛。我們驚喜地呼喚它，但立即又趕走了它，怕那老頭發現了，又要捉它回去。

就在第四天的早上，我們剛剛醒來，突然就又聽到了云雀的叫聲。趕忙跑出門，看那柳樹，柳樹上沒有。老頭卻在大聲地喊叫我們了：“啊，云雀，還是我的那只云雀！”

我們看時，老頭正提著那個鳥籠。籠門已經重新封了，云雀果然就在里邊，一聲一聲地叫。這使我們大驚失色，責問他怎么又捉了它，老頭回答：“哪里！是它自己飛回來的；這鳥籠一直在那里空著，它就飛回來了呢。”

我們走近去看，云雀待在那里，急急地吃著那谷子，喝著那清水，好像它一直在餓著，在渴著，末了，就靜靜地臥下來，閉上了眼睛，作著一種疲乏后的休息。

千百度摘自《萬物有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