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

蕭聞

“不管那么多了，愛咋地咋地吧。”四級軍士長秦銘咬著牙“惡狠狠”地想。做了半個月思想掙扎的他終于還是鼓足勇氣決定前去連長辦公室請假。

這幾天，他的腦子里始終有兩個自己在打架，一會兒是這個聲音：“秦銘啊秦銘，你還有點數嗎？要知道，代號‘沖天的演習比武活動馬上就要開展了，你作為班長怎么能在這個時候休假呢？說嚴重點你這就是臨陣脫逃，是在其位不謀其政，是懈怠，是不作為，是應該感到恥辱的！”一想到這個，他渾身就起雞皮疙瘩。接著，又是另一個聲音響起：“你說你怕啥，你參軍都十三年了啊，誰家里還沒個事了？況且你還有正常假，再說你春節和五一不是都沒回家嗎？你對得起年邁的父母嗎？對得起苦苦等待你的妻子嗎？你在單位是一棵草，可是你在家里就是一棵樹啊！”一想到這些，秦銘又感到有底氣了，又充滿了請假的沖動。

馬上就是端午節了，端午節在秦銘的眼中意義非凡，因為這天剛好是自己和妻子的生日，沒錯，他和妻子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這天也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想在這天送給妻子一個驚喜，試想一下，當自己瞞著妻子偷偷回家，夢幻般地出現在妻子面前時，妻子將會是多么的激動啊！

值得一提的是，軍改后有新規定，官兵在節假日期間休假，可以在正常假之外“免費”享受這幾天假。“多出來的都是賺的”，他想。不僅他想，每個官兵都是這么想的。所以一到節假日請假的尤其多，有時候都排不上號。要知道，連隊是嚴控休假比率的。于是他決定提前五天請，霸占先機，先到先得，可是他一想起連長的臉就有點打退堂鼓。今年演習特別多，一個接一個，秦銘每次剛有休假的念頭就陡然產生負罪感。但是一想起自己的妻子，他同樣有很深的負罪感。結婚三年了，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還超不過五個月，關鍵是他們一直沒有孩子，而跟自己同齡的同學基本上都生了二胎，有的一胎都快上初中了。雙方父母也日漸蒼老，都在盼孫子、盼外孫，可又不好說什么——這一切想想就讓人難過。以前他覺得生孩子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甚至在結婚前與女友親熱都要做好安全措施，否則后果不堪設想。沒想到，結婚后要孩子也成了一件大事，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上次休假，兩人又到各大醫院檢查了身體，都沒有任何毛病，各項指標健康得讓醫生都羨慕。醫生在聽說了秦銘是軍人，而妻子是公務員的情況后，終于明白兩人為何總是懷不上孩子了。

醫生說：“你們就是在一起時間太少了，多請幾天假，好好陪陪對方，碰好了，就懷上了，這事本來就像彩票中獎一樣，你倆要是不在一塊，就是神仙也幫不了你們！”

兩人聽完既喜又憂。喜的是兩人身體健康，憂的是假期少得可憐。

秦銘的妻子李青青是魯西北平原棗院鎮的一名公務員，鎮政府之忙匪夷所思，扶貧，調研，培訓，開會，迎接各種各樣的檢查，周末的時間幾乎都是用來加班的，不加班都不好意思在鎮政府工作。更可憐的是鎮政府的年假少得可憐，一年只有五天。前兩年，李青青趁著稍微不忙的時候斗膽請了一次年假，那個假請得真是令人提心吊膽，那幾天，她拼了命的工作，吃的是“飯”，擠出來的全是“材料”。這些工作都是額外的，并不會得到什么獎賞。單位的人都心照不宣，有意讓她多干點。后來，李青青就不好意思請假了，平時工作就夠忙的了，一到請假時還得拼命表現，不好好表現假都不好請，她總感覺她一請假，鎮上所有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再就是從家里到部隊的這段路程足有千里，而且不是直達，中間得換四次車，整整一天一夜才能到秦銘所在的高原，就這五天假，兩天就得浪費在路上，來回還不夠折騰的，更難受的是李青青從小就有暈車的毛病，坐火車倒還好，坐起汽車來就別提多難受了，幾乎是坐一路吐一路，到了高原幾乎就虛脫了，在部隊那幾天除了調養身體就是調養身體，連出去玩的力氣都沒有，完全失去了相聚的樂趣。秦銘前兩年還循循善誘動員妻子來部隊，現在也懶得提了，他也能體會到妻子請假的難處，作為一個男人，不能陪伴妻子也就算了，就不要再給妻子出難題了。

想到這里，秦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他在連長辦公室門前徘徊了三分鐘后，終于敲響了門。

連長正在打一款叫作“吃雞”的游戲，他抬頭看了一眼秦銘，邊忙活游戲邊說：“秦銘啊，坐坐坐，稍等啊，我馬上打完這一局。”

秦銘知趣地坐下。他看著連長玩游戲如癡如醉的樣子感到詫異，游戲有那么好玩嗎？從不玩游戲的秦銘很難理解游戲的樂趣，就像還沒結婚的連長并不理解秦銘的憂慮。

連長終于玩完一局，他這時才抬起頭來慢悠悠地問起秦銘：“啥事啊？”

秦銘不像別的老兵油子那么能說會道，他有時候很羨慕那些老兵油子能夠收放自如，跟連長指導員打成一片、稱兄道弟，甚至可以耍無賴。秦銘做不到，他只能做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一切按部就班，有時候他很討厭自己做不到八面玲瓏。

秦銘一五一十地回道：“是這樣的，連長，今年的正常假我還沒有休，想回去休幾天。”

連長略微沉思了一下，說：“我以為啥事呢，該回就回啊，現在有明文規定，正常假必須休完，休不完就是我這個連長的失職，哈哈，我這就給你簽字。”

出其不意的爽快，柳暗花明的驚喜，居然這么容易就批準了！

當然，接下來還有營里的簽字，團里的簽字，但一般情況下，只要連里簽字了，接下來就好說了。

直到穿著便裝離開營區的那一刻，秦銘才結結實實地意識到自己真的已經休假了。他第一次沒有跟妻子提前溝通休假這件事情，他的心臟生機勃勃地跳著，他要給自己的愛人一個驚喜，他相信這個驚喜本身就是一件貴重的禮物。

一天一夜的路程結束后，秦銘的雙腳真真實實地踩在了故鄉的大地上。故鄉真美，故鄉的街道真美，故鄉的草木真美，故鄉的建筑真美，故鄉的一切都美；故鄉真親，故鄉的人真親，故鄉的土真親，故鄉的風真親，故鄉的一切都親。

下了車，秦銘飛快地跑到自己的小區，他邊打電話邊走向自己魂牽夢繞的家：“青青，你在哪兒呢？在干什么？”

電話那頭傳來青青驚喜的聲音：“我正想給你打電話呢，你猜我在哪里，在干什么？”

秦銘故意賣關子，他想逗逗還蒙在鼓里的妻子：“我猜不出你在哪里，在干什么，你先猜猜我在哪里，在干什么吧？”

“你還能在哪里啊，在連隊唄，在看書唄。”李青青語氣有些疲憊，但這疲憊中帶著開心。

秦銘說：“不對。”

“在訓練場？”

“也不對。”

“在哪里啊，你快說，急死我了都。”李青青嗔怪道。

“在你心里啊！”秦銘調皮地說道。他還是很浪漫的。

“貧嘴，快說，在哪里？”

“我在家門口，開門吧，寶貝。”秦銘終于揭開謎底，等待那場盛大的相聚。

“什么？你在家門口，我不信，視頻！”李青青語氣有些著急。

視頻接通后，兩人同時愕然。

李青青看到，秦銘的背后是他們共同的家，那個他們從相戀開始就一起打理的家，那個她一年三百多天都用來等待的家。

而秦銘看到，李青青的身后是一個標志性雕塑，這是秦銘最熟悉不過的雕塑了，他每天訓練時都要經過這個雕塑，上邊“強軍”兩個字此時分外搶眼。

“生日快樂。”兩人同時說。

淚水，彌漫了兩人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