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富存

那是1998 年,我剛參加工作還沒多久,每個月二三百塊錢的工資捉襟見肘,因此,心里就常常冒出想掙個外快的想法。
仗著自家有幾畝水田,上大專時讀的又是和園藝相搭的農牧專業,覺著只要肯下力氣,經營個菜園啥的還算得上輕車熟路。沒承想,話一出口,妻竟欣然應允。
說干就干。種植一大茬越冬黃瓜,雖然技術難度大,但管好了,一園抵幾園,特來勁兒。從選址、扣棚,到育苗、管理,都學著書上說的,一樣也不落下。育苗也是嫁接育苗,找來黑籽南瓜作砧木,黃瓜作接穗,這樣育出的植株不僅抗寒、抗病,而且結的瓜又大又多,品相也好。用現代人的話講,這就叫“創新引領,科技先行”。
從曳著秋光的腳步播下第一粒種子開始,我們日日澆,夜夜護,盼來一個個黎明,送走一個個黃昏,它真就朝著我們的預期慢慢地走來了。很快,它吐綠了,搖翠了,蔥蘢了,揚花了,再接著,瑞雪紛飛迎新春的時節,一大棚翠嫩翠嫩的黃瓜就壓滿枝、爬滿架地挺起胸脯,在慶祝豐收的喜悅了。
菜種好了,這還不算,要想笑到最后,賣菜是一大關。“噴”下來時,正趕上春節上市,那時趕集還沒有水泥路,冬天雨雪多,單憑妻一個人天天推著三輪車泥深水大蹅來蹅去地去賣,也確實難為了她。急呀,不知是從哪兒來的勇氣,就和妻商量說:“明天正好放年假了,我也想去集上試試。”
路上,我一直在想:自己拿筆桿子還行,如今換成拿秤桿子,這掂斤摸兩的,不是趕鴨子上架嗎?但轉而一想,為了明天,今天經歷的“風霜雪雨”,俺認!
畢竟是年集,晚了,就沒地兒了。趕緊胡亂地扒拉幾口早飯,推著裝滿兩大竹簍黃瓜的三輪車,匆匆地上路了。去趕集先要走二里多地的土路。還好,早上有凍,沒泥,但坑坑洼洼的土路,一顛一顛地走著,趕到連接去集市上的柏油路時,就已經大汗淋漓了,頭發濕得能擰下來水。剛騎上三輪車時,因為是初次,不得要領,明明是筆直的大路,想走直,卻怎么也不聽使喚。還沒走多遠,車子一扭,翻了,幸虧被路邊一棵大樹擋著,差點兒沒翻到路溝里。幸好是冬天,被厚厚的棉衣遮蓋著,看不見我內心深處的“表情”。我揉揉摔疼的地方,站起身,重新把菜裝好,又朝著初升的太陽奮力地蹬去。
街上人可真多啊!看我邋遢的樣子,能感覺得出,背后有幾個人正議論我。管它呢,走你的路,隨他們去說吧!說雖說,可我心里還是有個“坎兒”:怕見熟人,怕見同事,怕難為情。要不,就去背街吧。不是說好酒不怕巷子深嗎?我心里嘀咕著,在給自己打著氣兒。拿定主意,就在梢街停下。也是為了渲染,我靜下心,特意把菜擺放得整整齊齊,我雖笨拙,不會說話,但我相信,好產品自己會說話。當我的與眾不同的,還帶著稚嫩的花兒、晶瑩的露兒、初露鋒芒的刺兒的黃瓜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嘩!大家一下子把我的攤子圍圓了。“看,多水靈的菜呀,剛摘的吧?”“嗯!自家地種的。”“多錢一斤?”“別人都賣1 塊,咱8 毛吧。”“我要二斤!”“我稱三斤!”……看我掂秤笨手笨腳的,在旁邊擺攤的一位大嬸搶過我手里的秤說:“孩子,知道你是第一次趕集,手生,還是我來吧。”一句話,說得我淚光盈盈。我正手足無措,像是突然遇到了救星!瞧大嬸一臉的坦誠,我也沒說謝謝,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母親,還用說謝嗎?大嬸稱秤,我就在一旁添秤。大嬸笑瞇瞇地,一邊嫻熟地撥弄著秤星兒,一邊不停地嘮叨著,一會兒說拖不住秤錘了,一會兒說要打飛機了。每次,總是說得大家歡喜而來,滿意而歸。等菜賣完了,我粗略一算,嚇我一跳,150 斤黃瓜,除了折損,少說也賣了120 塊。這可是我小半月工資的收入啊!
正高興時,我才注意到這位大嬸,擺著幾把芹菜、蒜苗,雖然普通,卻真實。只是六十多歲的人,怎么看上去這般蒼老?依現在條件,正年輕著,不應該這樣。后來慢慢才知道,她得了尿毒癥,都快三年了,每個星期透析一次,花了不少錢。沒辦法,就弄個菜園子,大叔在家侍弄,她出來賣菜。她還說她是外鄉的,路遠,但不怕。說時,還爽朗地笑著,一臉輕松的模樣。一個將去之人,卻能“不滯于物,不困以心”,還想著別人,比比我們,什么得啊、失啊、功啊、利啊的,我感覺,大嬸才是勝利者。
擺攤中,“跑宗子”的事也常有發生。一次,不知是誰趁我不注意時在下面做了小動作,后被一個熱心的大嫂發現,這位大嫂硬是攆到她家,又要了回來。得知情況后,我還說了大嫂兩句:“值個啥?吃物東西,誰吃不是吃啊!”
這都不是事兒。其實,我最擔心、最怕別人在背后說我,說我是“不務正業”的閑話。終于,在一次機關會議上,鄉長的一席話,才給我正本清源,說我是在利用工作之余見縫插針,說我是在趁別人喝酒和摸牌的間隙揮汗如雨,說我是為我們廣大基層干部帶了個好頭兒,還任命我做鄉農業助理。我也沒有辜負領導的期望,后來的幾年,我帶領鄉親們走發展日光溫棚黃瓜種植的路并獲得了成功,算是為家鄉經濟的發展盡了我的綿薄之力。
其實,世間的路都是直的,只是兩只腳長在不同的人身上,才有了不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