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乒乓板

辛春喜

女兒需要一副乒乓板，她像下命令一樣干脆：“老爸，明天中午前一定要送到學校傳達室，下午上課要用的。”我正在拖著地，背上都已經汗涔涔了，雖然心里想著這丫頭怎么不早點說，因為次日上午我還要開會，這來回的時間會很緊。可我一轉頭看到她那認真背書的樣子，心里不忍發作，連忙溫柔地說：“知道啦，肯定按時送到。”

一早送到女兒學校門口，不少學生從我身邊穿過，他們嘰嘰喳喳像一群快樂的鳥兒，青春的氣息從每一個毛孔里鉆出來。春風吹起女生的頭發，頭發有些凌亂，在風中亂舞，這些女生用手指當作梳子，輕輕地捋著發梢，絲綢般的頭發頓時傾瀉下來。正驚嘆間，有家長高喊：“乒乓板忘在車里啦！”于是，便有吐著舌頭的女生往回跑，從車里拿了一副嶄新的乒乓板出來，歡蹦著與等候的同學一起飛進了校園。

在他們這些孩子的眼里，這一副乒乓板是多么的平常，他們拿在手里甩來甩去，我生怕他們把這乒乓板甩丟了。要知道在我們的學生時代，擁有一副乒乓板的都是富裕家庭。而乒乓板，更是像珍寶一樣放在一個袋子里，再放到書包最下面的地方，生怕一不小心丟失了。

我讀小學的時候是上世紀80 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有吹到我們這里，鄉里自然也拿不出錢來補貼學校。每次體育課，我們只能跳繩，丟壘球、鉛球，如果想打個球，那根本沒有球架。

但我們這群活躍期的孩子可靜不了，特別是漫長的午休。呆坐在教室里總不行，我們便看上了操場西南側的那塊水泥板。這塊水泥板是住宿老師洗衣服用的，平時就這么空著。于是，有同學就拿起幾塊磚放在了中間，這樣就可以打乒乓球了。

我已經不記得當時誰拿來了乒乓板。我只記得，這塊乒乓板兩面都沒有皮，就像沒有穿衣服光著身子的娃子，這也許是他的哥哥輩玩剩下的。可不管如何，這畢竟是乒乓板，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但是沒想到的是，有一年，班里轉來了一個男生，他是打乒乓球的高手。從他發球到下球，每個姿勢都充滿了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氣場。他一來，我們隊伍人數的平衡有時會被打破。因此，好幾次挑隊員后，我都沒有被挑走。

我傷心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無論如何選擇，我都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乒乓球在面前來回跳躍，我有時甚至歹毒地希望這球快點碎掉，這樣大家都玩不了。可這球也太堅強了，饒是我期盼了許久，它依然在跳著歡快的舞蹈。有時，我覺得它在嘲笑我。

終于有一天，我氣憤地蹦出了一句話：“有啥稀奇的，拿這個破板玩，我家里有嶄新的乒乓板呢！”一聽我有新乒乓板，馬上有幾個同學圍到我身邊來，巴結似的諂笑道：“那你明天拿來，我們挑你做隊長吧。”看他們那熊樣，我感到特別好笑。我不能露了餡，故作鎮定地說：“那不行，我媽說學校人太多，很快就玩壞了，只能在家里玩。”

這群家伙垂著頭失望地走開了，估計是心里有了新乒乓板的樣子，手里的禿板似乎失去了魅力，他們打了幾下便走了。接下來的幾天里，陸續有同學假裝討好似的走到我邊上，有意無意地提起新乒乓板，而我依然回絕。

日子一久，謊話要被人懷疑的。特別是鄰居阿林，試探著問我能否放學后在家里一起打乒乓球，我同樣表現出沒有商量的余地，拒絕了。大家都認為我在說謊。

說謊的人終被孤立。這滋味很不好受。我多么想有一副嶄新的乒乓板，能讓我在同學們面前炫耀啊。可是，當我在供銷社商場上的玻璃貨柜里看到這1.68 元的價格后，我知道自己是沒有希望實現了。因為父母無論如何都不會把錢花在與學習無關的東西上。

那一天，我探查完價格后，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人流密集的大道，一條是人員稀少的沿河小路。我怕見更多的人，就選擇走偏僻的小路。我手里拿著一根枯草，一邊抽打路邊的小植物一邊前行，腦子里不時浮現貨柜里的那副紅皮乒乓板。

正行走著，路過一家工廠的大門。那時水路走得多，所以一些工廠就沿河而建，朝河開門，筑著石階。這時，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一位中年阿姨端著一畚箕廢料走出來，跨了幾步倒到河邊的一點空地上。此時正好吹東南風，里面的粉塵漫天飛起，頓時吹到了我的眼里。我馬上閉眼咳嗽了幾聲，心里痛苦著自己的禍不單行。

這些粉塵終于飄散了，我罵罵咧咧著出氣：“這什么東西呀？不會把我毒倒吧？”

我走近一瞧，突然眼里閃出了光，那一堆廢料中，竟然有一段段銅絲！

銅絲可是很值錢的東西呀！我曾經看到那供銷社商城的一角有收銅絲的，一小團就能賣上1 元錢。我的心里頓時開了花，哪里還顧得上里面的雜物有沒有毒，立馬蹲下身子，仔細挑揀起里面的銅絲來。

里面的銅絲根數并不少，只是都比較短，最短的不足1 厘米，最長的也不過5 厘米。盡管如此，這卻是我眼里的富礦。我細細挑揀著，生怕漏了一根。四下里寂靜無聲，我像個小偷一樣，手不由得顫抖起來。驀然，右手無名指一陣刺痛，我把手縮回來，可手指已經滲出血來——我被一根銅絲扎了。

我用嘴吮了幾下，又用右手指摁緊。還好，大概過了5 分鐘，血不再流出來了。我又小心挑揀起來，直到確信里面沒有銅絲了，才放心離開。

這真是無意間的大收獲。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只要時間允許，我就往那里跑。有幾次失望而回，有幾次滿載而歸。不到一個月時間，這些銅絲賣了3 元多，一副嶄新的雙面乒乓板被我買回了家。

我把這副乒乓板帶去了學校，嘚瑟地在同學們面前炫耀。他們看到我真的有新乒乓板，立馬換了一副面孔，都搶著讓我當隊長。看到他們這副樣子，我轉身得意地笑了。

不過，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說謊了。我知道，不是每次說謊都能圓得回來，這次只是一次幸運罷了。誠實，才是做人最大的魅力，才能收獲最真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