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世界里的繡娘

朱艷紅

當她呱呱降臨到贛西小城蓮花縣琴亭南門村時，全家人別提有多高興了，她是家中的長女，父親給她起了個單名“露”。長到一歲多，家人發(fā)現(xiàn)她對外界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yīng)，才知道可能是聽力出現(xiàn)了問題。父母帶著她四處尋醫(yī)問藥，卻無法改變這一現(xiàn)狀，小姑娘從此生活在一個無聲的世界里。

更為遺憾的是，縣城和市區(qū)都沒有一所聾啞學校，眼看到了學齡，小伙伴們一個個都去離家不到百米遠的琴亭小學上學了，李露只能眼睜睜羨慕地看著，自個兒跟著爺爺在家，手里握著鉛筆在紙上涂鴉。有時趁家人不注意，她一個人偷偷地跑到學校的某個教室，趴在窗臺上癡迷地看著學生們坐在教室聽老師講課。母親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一路找來，每每看到辛酸的這一幕，只能無可奈何地含淚將她拉扯回家。

一直長到十二歲，那年，在成都工作的姑姑和姑父春節(jié)回家了，看到聰明伶俐不能開口說話的李露，便提議帶她到成都去上聾啞學校。盡管母親有萬般不舍，也只有含著熱淚讓她跟著愛人的姐姐姐夫上了前往萍鄉(xiāng)的客車，然后輾轉(zhuǎn)到了離家千里之遙的成都，由姑姑和姑父出面將她送進了成都市聾啞學校。

上學后，老天爺為她打開了心靈的那扇窗。聰慧的她很快學會了手語，接著，又學會了識字和寫字。她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不僅語文、數(shù)學成績好，而且有著良好的組織能力，在校十三年，她完成了小學至初中全部文化課的學習，屢次獲得三好學生、優(yōu)秀班干部等榮譽，并先后三次獲得香港華新福利獎學金。與此同時，她對繪畫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同學們都去外面玩耍，她依然待在教室里認認真真地畫畫，這種常態(tài)成了她貧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美妙享受。憑著自己的興趣以及執(zhí)著的意志力和良好的領(lǐng)悟力，她的繪畫技能不斷地提升，1993 年，其工筆畫《芙蓉花》榮獲第六屆“雙龍杯”全國少年兒童書畫大賽優(yōu)秀作品獎。之后經(jīng)過學校所在省份的推薦，被哈爾濱美術(shù)專修學院錄取為首屆殘疾人繪畫高研班學員。

由于父親生病，家里無力承擔其昂貴的學費，最后她不得不放棄難得的學習機會。2001 年，父親病危，在她回家后的第二天去世了。從此她離開了成都，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xiāng)。為了生活，她曾去本地的制衣廠打工，賺點微薄的工資補貼家用。由于有良好的繪畫基礎(chǔ)，之后經(jīng)縣民政局的介紹，她進入了某刺繡廠學習刺繡。廠方從蘇州請來了專業(yè)師傅進行培訓。一兩個月之后，極有悟性的李露通過繡針和絲線，獲得與心感應(yīng)的機巧靈動，一針一線如同一尾魚兒在她眼前自由自在地游走，游走出快樂和幸福的心境，游走出美麗而溫暖的夢想。她繡出的人物逼真、山水流動、動物活靈，很快成了眾多女工中的佼佼者，常常得到師傅的贊許，其作品《江南水鄉(xiāng)》受到業(yè)界的一致好評。刺繡成全了李露自我價值的實現(xiàn)，也塑造了她今后的人生軌跡。2005 年，她的刺繡作品《太平鳥》在市殘疾人美術(shù)書法攝影作品大賽中榮獲二等獎。

2007 年，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家在外地的小伙子，并結(jié)婚生子。但好景不長，刺繡廠搬遷到了外地，而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的李露不能前往。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刺繡的她今后該何去何從？李露一時陷入了沉思當中。但堅強的她很快便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和方向，跟著視頻自學刺繡?，F(xiàn)在的她不僅可以雙面繡（正反兩面為同一圖案），而且還可以雙面雙色繡（正反兩面雖為同一圖案，但顏色卻不同）。在各級殘聯(lián)組織的關(guān)心和支持下，她常常外出參加刺繡比賽。2010 年，她在上海世博會上為殘疾人士設(shè)立的“生命陽光館”江西活動周進行殘疾人才藝展示，其作品《江西館》博得專家的好評。2011 年，她參加第四屆全國殘疾人職業(yè)技能競賽刺繡大賽，其作品《蝴蝶》獲得第六名。2012 年，她參加江西省首屆791 藝術(shù)大展，其作品《向日葵》獲工藝類優(yōu)秀獎。

殘障人士的生活不易，對李露而言，尤其苛刻。2016 年，李露生下了一個女兒，當女兒長到一歲多時，李露發(fā)現(xiàn)她同樣有聽障問題，此刻的她心急如焚，愛人和妹妹在外打工，母親年事已高，她獨自帶著孩子去省城南昌兒童醫(yī)院檢查。即使一個正常人獨自去陌生的城市都要事先準備一番，更何況是一個帶著幼小孩子的聽障者。母親發(fā)現(xiàn)后急壞了，她打電話給女婿，女婿不知道這事;打電話給小女兒夫婦，他們也不知這事。還好，第二天，她帶著女兒做完檢查回來了。遵醫(yī)囑，第二年可以為女兒安裝人工耳蝸，為此她又獨自帶著女兒和兒子上路，去了趟鄰近的吉安市。憑著小小的人工耳蝸，女兒可以和外界交流?，F(xiàn)在四歲的女兒，沒有重蹈自己的覆轍，跟正常人一樣上了幼兒園。令母親感到欣慰的是，歷經(jīng)生活磨煉的李露，現(xiàn)在和正常人一樣不僅可以照顧好自己，還可以照顧好家庭。

在那間簡陋的工作室，看到她精美的繡品，我對她豎起了大拇指。遺憾的是，我們始終無法用語言交流，但她的雙眼似乎知道我的疑問，她用手勢同時輔助以筆寫字告訴我答案。比如說，如何雙面繡？自學，一邊看視頻，一邊開動腦子想，繡了拆，拆了繡，反反復復地練習。再比如說，繡品如何顯現(xiàn)立體感？她拿起繡架上的一根絲線，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捻，眼前呈現(xiàn)無數(shù)根細小絲線，這里用的是二十分之一，那里用的是十六分之一。還有，刺繡的手法不同，這里使用的是平繡，針與針緊密相連，并且呈同一方向排列;那里使用的是亂針繡，針法長短不一，方向不同且相互交叉，她在本子上一一畫圖示意。

亂針繡是中國幾千年傳統(tǒng)刺繡在現(xiàn)代的最新技術(shù)突破，并通過分層加色的手法，使作品在色彩上更為豐富。技藝的純熟意味著創(chuàng)、變的自由，李露不斷地摸索，終于掌握了這一刺繡最新技能。她的作品，水可以看見波光，山可以看到遠近，鳥可以看到蓬松的羽毛，花朵可以聞到香味，人物可以看到目光的流轉(zhuǎn)，可以說每一幅繡品都獨具特色，從中可以聽到她情意綿綿、娓娓動聽的心語。

2018 年，她獲得全國工藝美術(shù)大師稱號。2019 年，她耗時三年繡出的作品《國寶大熊貓》榮獲江西省屆殘疾人文化藝術(shù)節(jié)工藝品類一等獎。